沐远霜立在窗前，等阁主回神。
窗外，虬枝枯丫倒映在平滑如镜的冰面上，有风从枝桠的空隙间流过，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哨声。
此地有金戈之气。
老阁主也曾经站在这里，给他指冰封的湖面这样对他说。
桌上也摆着这一盘残局。
这是当初没下完的一局棋，他因为父亲的突然传书匆匆赶回而中断。没想到竟然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已经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还不过弱冠，初出江湖，用的名号还不是沐远霜。
十年前老阁主辞世，他以为是寿终正寝、或只是其遁世而去安享天年的托辞。
七年前苏循病情无故恶化，他以为是自己医术不精、是苏循天命使然。
但，不只是。
他隐约能感受到这其中存在的某种关联。从天绝阁秘密造访陌尘谷，从突然开始的跟踪，从苏韵的变化。
老阁主无故辞世，或许与苏韵有关，但他不想追究。这是天绝阁内部的权力纷争，他本无权涉足。
苏循的辞世，或许也与苏韵有关。他需要给苏循一个交待。
沐远霜看着阁主，道：“既然清醒了，就把玉佩给我。”
阁主忽然笑了笑，温声道：“你留在阁里十天，我就把玉佩给你。”
之后十天，阁主几乎晨起便守在沐远霜门前，一整天的时间都陪着沐远霜，陪他看书、习作、独弈、用膳、观景，甚至亲自下厨，用的原料、做的菜品，无一不是沐远霜所喜。十几年情深，他已将沐远霜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
但沐远霜仍是那样。平静、淡漠，乃至冷漠、疏离。
甚至一句话未说。
最后一天，阁主终于忍不住，一掌拍碎了紫檀木桌的一角。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阁主强抑躁怒，勉强平静着声音道。
沐远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十天已过，玉佩给我。”
阁主一把掀翻了棋桌，甩袖而去。
沐远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微微弯了弯嘴角，眸中尽是讽刺。
阁主径直去了铁牢。
他一直没去看望过云醇，但他能想象的到，那究竟是一副何等凄惨的样子。仅是想到，就让他心中快意。
仅仅十天，云醇已形销骨立、狼狈不堪、几近奄奄一息。
这几天，只有书生偶尔来看看云醇，喂些水或丹药，吊着他一条命。
阁主站在牢外，冷眼看着云醇。
云醇正难得清醒着，看了眼阁主，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却只能吐出几个气音。
阁主笑了笑，温声道：“远霜说，他想回去了。”
云醇一颤，垂眸。
阁主继续笑：“远霜就是这样的人，对不对。这世上能入了他眼的，大概也只有小循一个。”
云醇沉默。
阁主稍稍放轻了声音：“告诉我，云醇，你到底爱他什么？他的才学？他的医术？他的样貌？还是他的性格？他的家世？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到底，应该如何去爱他？我做的事明明同小循一样，为什么…我真不知道，他到底爱没爱过什么人…小循于他，究竟是夫人,还是爱人…”
云醇忽然看了阁主一眼。
阁主所有的表情，都掩在面具之后。只露了一双眼睛，阴郁、混浊、迷茫，混在一起便搅成了痛苦。
云醇张了张嘴，啊了几声，用干裂嘶哑的声音一字字艰难道：“你、若、爱他，又、何必、问、这些。”
言罢，竟先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云醇爱的，是沐远霜的一切。
而阁主，他已看清，阁主爱的，只是自己心中沐远霜的一个幻影。那或许也是沐远霜的一面，但终究也只是一面罢了。
他忽然有些敬重苏循。
苏循敢爱，敢说，敢做，也敢当。苏循很真。沐远霜无疑是爱苏循的，他爱苏循、就像苏循爱沐远霜。
云醇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羡慕。羡慕苏循比他早一步见到沐远霜、羡慕苏循比他早一步得到沐远霜的心之所钟。
而苏韵，永远成不了苏循。
苏韵怯懦。
如沐远霜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看得进苏韵。
一个因为畏惧与软弱连自我的内心都不敢正视的人，一个只有在做另一个虚像时才能怀揣所谓虚假的勇气的人，又怎么可能入得了沐远霜的眼。
苏韵疑惑着这些，也痛苦着这些。十几年爱恋，便是十几年的痛苦与自我折磨。只是，又能怨谁？
苏韵嫉妒，可是嫉妒又能解决什么？仅仅嫉妒，并不能为他带来半分他希求的幸福。反而，只有日复一日更深重的凄痛和怨恨。
苏韵陷足以深，他已看不透、回不了头了。
云醇并不觉得苏韵可怜，他甚至不否认自己心生欢喜。于是，他真的在笑。
他又想到竺轩前几日来见他时说过的话。
阁主丧心病狂的将蛊元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身上的疼痛与阁主心神相系。
他越疼，只说明阁主越难受。而谁又能让阁主难受？
于是云醇越痛，越想笑。
他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更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杀手，如果有机会，未来会是沐远霜身边的侍仆。如果有幸，或许能陪伴沐远霜一生。
他没有那么大的心胸，去宽容另一个活生生的妄图夺去沐远霜全部的人，除非那人也是沐远霜所爱。
不过显然，苏韵并不是。
苏韵不是，云醇只觉得开心。
阁主并没有等到云醇的答案。
他很快又回到了烬阁，将玉佩还给了沐远霜。
沐远霜询问云醇的下落，他避而不答，只让书生以后顶替云醇的位置、照顾沐远霜。
沐远霜闻言，抚了抚手中的半枚玉佩，不置可否，临走时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杀了苏循，这笔账，我日后自然同你清算。”
没提云醇。
一句都没有。
阁主心里不由好受了些，他听了书生的谏言，将云醇放回了原来的寝居，只是封了他奇经八脉，暂时软禁罢了。
云醇曾是阁里最好的杀手。也是他手中仅有的、与沐远霜有关的筹码。
所以云醇要活着，直到沐远霜肯主动归来为止。
他要的，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双宿双栖。
喜欢沐远霜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沐远霜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