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你赶快走吧，你爸就是想坑你钱！小傻瓜！”
沈端正他妈换了个位置抽烟，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对面蹲着沈端正，沈端正蹲在地上，头靠在医院的墙上，不知道为什么，医院的墙油腻腻，黏糊糊的，沈端正抹了一把墙面，那滑滑的触感让他有点反胃。
“我没有钱，他坑不到我。”
这话听不得，他妈噗呲一声笑出来，原来一个上了大学的男孩还如此单纯，浑身冒着傻气。
“他快坑死你了，你知道从你刚进门到现在，我抽烟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
沈端正抬起头，他的那双漂亮眼睛和他母亲的大眼睛很像，即便有一双眼睛已经落入浑浊的风尘里，失去了纯粹的光亮，但还是像，在场至少五十个女人能看出来，这位失足女人原来生过孩子，还是个挺大的孩子，你瞧，他们俩长得太几把像了。
“我在想，懆你妈的，人穷就不要生孩子，我怎么没憋住，怎么生了你？”
“……”
沈端正偏头，眼里有些热，他的眼泪涌了出来，此时就滞留在眼角，被长长的睫毛卡住，似乎一动弹，眼泪就会唰唰往下流。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让人觉得你很好欺负。”
沈端正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没错，他好像是挺好欺负的。
“前几天在巷子口晃悠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一个小卖部正用废品站都不收的老式收音机放歌，装磁带的那种，放了一首张柏芝的歌，叫星语心愿，你知道的吧，我年轻的时候最爱听了，你小的时候总挤在我的怀里跟我一起听，所以听着听着，我想起你那圆溜溜的小脑袋瓜了，我想你了，把自己想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走在大街上，忽然听到这首歌，会不会想起妈妈呢？会不会想念我呢？”
在凛城，早就没人用收音机放歌了，也没人放老歌怀旧。
但是他想象了一下，竟然有一种迅速发生又迅速撤退的刺痛出现，他摸着胸口，凭良心说话，他会。
“其实你也算走运，你继承了我的脸，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妈的哈哈哈哈哈哈……”
沈端正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话说，也没法说，因为他不爱照镜子，也不关心自己的脸，他有太需要关心的东西了，他关心钱，关心这个月存了多少钱，下个月还够花吗，通常都是够花的，还会余出来一些，除了这个月，天灾人祸，他爷爷的老腿被砸断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藏不住眼泪，襟了襟鼻子，掉下几颗透明的金豆子。
44.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怎么会这样？”
沈端正他妈猛抽好几口烟，情绪波动有点大。
“你顶着和我相似的一张美人脸，不要辜负它，你看我利用得就很好，当然我不是叫你学我啊，学我是不可以的，你可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是特别有文化的文化人，那脑子掏出来都比我们沉的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别浪费了青春，青春很宝贵的，女人不能长皱纹，男人也是，男女平等，我都晓得。”
沈端正沉默，他在想，也许此时突然讲出来点什么震惊全场的事情，他妈才会闭嘴。
“我暗恋过我们辅导员，男的，自来卷。”
“别别别别别——别讲了！”
沈端正他妈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开始狠劲地吸烟。
“我打断你不是因为我歧视你什么的，是我实在听不下去，我如花似玉的儿子竟然还要偷偷摸摸地暗恋别人？窝囊哦！”
“暗恋早就结束了，无疾而终，不复存在了。”
“那你和他讲过这件事情没有？”
“没有。”
“怎么不讲一下？”
“为什么要讲？我的喜欢太廉价了，我不好意思讲，我惭愧，我想想就行了，就足够了。”
“呸！别讲了！”
沈端正他妈长叹一口气，发现了某个问题的根源。
“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倒霉吗？怎么这么多烂事找到你，怎么不找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沈端正天真地问。
“我问你，你和别人做过愛么？”
这算哪门子问题？沈端正垂下目光并且摇了摇头。
“你太倒霉了，你需要转运！可怜的孩子！连爱都没做过！”沈端正他妈夹着香烟，用眼神确认一遍，这他妈是真的吗？你他妈真的喜欢男人？
沈端正认真地点头。
“那好吧，你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做一次呢？也许做过一次，你把他的幸运吸走，你就会变得幸运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开始憋笑，憋得很辛苦。
烟，已经抽了好多支，沈端正他妈决定说一些正经话。
“别担心，你爹就会坑你的钱，其实屁事没有，这样好了，我把平时买小零嘴的钱分你一大半，你拿着用，你读不读博？要多少钱？”
天哪，他妈以为念完大学可以直接读博，将来读完就是博士后，直接上新闻联播——科学巨人与化学狂人沈端正。
“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你叫我一声妈妈，再走。”
“……”
“妈妈。”
染着鲜红指甲的女人终于露出微笑，此时此刻，她成为这个小县城医院里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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