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从校门口走出来，仅一只脚踏出校门外，虞惟新听见某个音调极高的嗓音在喊他的名字，没有得到他的注意，于是那声音再一次高喊：“儿子！我亲爱的儿子！”
虞惟新立刻回头，看见一双手从车里伸出，随便挥了挥，手代替了主人，将主人的气质相貌甚至地位都代表了。
那是一双很娇嫩，很小资的手，手指不长，但是纤细，两只手都套着乳白色细腻的纱，中间纹路交织的地方缝着不大不小正好的珍珠，珍珠的成色不错，只是比起女主人手上戴着的鹌鹑蛋般大小的红宝石戒指，逊色了不少，同时，她的指甲也是红色的，但不是扎眼的鲜红，是很沉重的深红色，像是两个小时前杀过人，干涸的血块儿覆在指甲上，具有一种独特的，高级的美感。
那应该是他妈。
虞惟新停下脚步，摘下头上的鸭舌帽，歪着脑袋看，歪着脑袋观察人和世界是小男孩的专属动作，在母亲面前，他仍然可以重现这个动作，他也是怀念的，怀念一份总也不出现的母爱。
顺着被白纱裹着的双手往上看，上面一截瓷娃娃似的手臂被绸子料的芙蓉花边袖子包着，说是包住，但也不全被包住，袖口很阔，那一截白瓷皮肤露了出来，有时被料子裹紧，有时又全都散了出来，总体来说，设计师想给人一种飘飘然，仙女下凡的感觉。
哦，感觉到了。
虞惟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停在稍远处，脚上的万斯蹭着水泥地，如果他妈一直不下车，他可能会把鞋底蹭漏。
“儿子！”
黑色马丁靴露出一角，接着，一双长腿露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袖子设计极夸张繁琐，但是裙身设计极简的白色连衣短裙，同样反差的地方还有——领口被一颗珍珠锁得严严实实，裙摆却很宽松，长度不长，刚刚到达止乎于礼的地步。
看样子，料子非常光滑，反光的丝绸料子，很柔软，看不出来任何褶皱，极柔的衣服像人一样，逆来顺受，什么都行。
毫无疑问，她今天没有穿什么奢侈夸张的大裙摆长裙或是14厘米的超人类高跟鞋，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像是有重要的人要见。
但她那副硕大的墨镜出现时，虞惟新还是吓了一跳。
“不要在学校门口炫富，ok？”
“炫富还分地方？”
“你不懂，万一有心理不平衡的小同学直接上来把咱俩砍死。”
“不可能，我开车逃走了，要死也是你一人死。”
“好的，我谢谢您嘞。”
46.
虞惟新坐在后座上，等他妈把车开远了，才开口讲几句，“人不要炫富，朴素点。”
“知道了。”
难得一次，他妈很快就妥协并接受了他的观点。
“你找我干什么？”
“这话儿怎么说得？当妈的不能来看看儿子啦？”
“别骗我，你以为你带个大黑墨镜我就无法看穿你了？女士，不要小瞧别人，不要高看自己。”
“什么？你接受劳动改造了？”
“……”
虞惟新沉默了，其实这话也没错，他从沈端正那里接受了改造，基本上是精神层面的大改造，什么时候肉体上也改造改造，他越想越偏，接近龌龊的臭流氓。
“那我直说了，你爸过一阵结婚，我想看看你的新妈长什么样子，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的语速很快，说着说着便慢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猛地回头瞥一眼丧气的虞惟新，“我和你爸离婚了，我跟你说过吗？”
“没。”
“你爸也没提过？”
“没。”
虞惟新把鸭舌帽放到脸上，遮住眼睛，他的眼圈已经开始发红了，他有点软弱，此时不想被人看穿。
“我最宠爱的一个女秘书说，今天开始考研预报名，是么？”
虞惟新觉得她说话奇奇怪怪的，于是立刻坐直身体，歪着脑袋看她的浅黄色长发——最宠爱的一个女秘书？你到底有几个女秘书？渣女吧。
“对，我报名了，网崩了一上午。”
“本校？”
她说完还嘲笑似地挑了一下眉，很惹人讨厌。
“你是神婆？”
“这太好猜了，以你的脾气秉性来说，念书该念够了，所以我只能往一些猥琐龌龊的地方猜，你谈恋爱了呗，是和同班同学谈的？不会是老师吧，太老的不行，我猜你应该没有恋母情结。”
“是邻校校草，男的。”
虞惟新他妈把刹车一踩到底，两人都被震了一下，虞惟新比较惨，他的头连同他酷酷的鸭舌帽一起重重地蹭到了椅背上。
“震惊吗？你要不骂我几句？”
“我警告你，虞惟新，不要断子绝孙。”
什么叫断子绝孙？
他心里有点难受，他对婚姻与爱情感到绝望和失望。
如今，倘若有人肯对他说一句：祝你断子绝孙。
他会笑着感谢，谢谢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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