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的试探被曲晏挡了回来，他似乎明明白白的告诉谢妄，他知道他的一切动向，甚至对他的来意一清二楚。这种不做遮掩的坦然，让谢妄意识到面前之人不可小觑。
谢妄第一次听闻公子晏的名号，还是在定北王的口中。那时定北王已是病入膏肓，好不容易清醒时，他遣人将在校场练兵准备对敌的谢妄叫了回来，向他交代一切后事。末了，他对谢妄道：
“子祯，为父知道你志宏远。纵观天下，也许只有你能救这乱世。为父已上书朝廷，由你执掌定北军。除了定北军，还有一人可助你一臂之力，那便是宁远公子晏。”
当时定北王说完之后已甚是疲累，以致谢妄一直没有机会向他询问公子晏是何人，仅一人便可与定北军匹敌。只是后来才知，公子晏其人在民间已是地位超然，世人已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近于妖。
但谢妄大败戎族后，并未立刻前往宁远镇拜访，而是先派人将公子晏此人查探了一番，在兴起将他招致麾下的想法之后，才带着商殇只身前来探访。谢妄心知，在这乱世，拥有不世之才的人千金难换。
但他对曲晏的了解，远远不如曲晏对他的了解，最直接的便是他不知道公子晏便是曲靖之，而曲晏知道谢将军便是谢子祯。
有些人能用便罢，不能用那便必毁之。
既然曲晏已知他来意，谢妄也不拐弯抹角，问道：
“靖之，依你所见，如今天下局势何如？”
曲晏正欲开口作答，不料一阵凉风袭来，引得他咳嗽连连。他如玉般的脸庞，因咳嗽添上一抹殷红。谢妄起身走到他身侧，抬手为他顺气。
有脚步声响起，谢妄抬头见方才那青衣小僮端着瓷碗，穿过拱门回廊闻声赶来。他见谢妄正为曲晏顺气，便没有上前，只是将瓷碗放在几案上。又往几案旁的三足香炉里加了些香料，炉内缓缓散发出香气。
谢妄只见香不及火，那香气舒缓而无烟燥气，其间还夹着淡淡的药香。
待曲晏缓过神，对谢妄说了句“有劳。”
谢妄摇头，只道“无妨。”他直起身回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那青衣小僮便走到谢妄方才的位置，对曲晏说道：
“师父，您今日又没用药。总是这样，这身子如何能好。”
语气中似乎有几分苛责，曲晏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垂眸品茶的谢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晚声，不可无理。”
晚声仿若没看到他此时的窘迫，只是催促他赶紧把药喝了，免得凉了又喝一肚子冷水进去。曲晏端起瓷碗，皱眉饮尽。喝完后，又赶紧喝下晚声递来漱口的清茶。
曲晏眼见天色不早，不好再让谢妄久等。他亲手收拾起几案上的茶具，还一边吩咐侍立在旁的晚声。
“去取舆图来。”
“是，师父。”晚声应声后，就拾起桌上的瓷碗，离开这地。
在晚声取舆图的间隙，曲晏与谢妄对坐。
“这么多年了，你身子骨怎么还如此......单薄。”他本想说羸弱的，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单薄。
在谢妄不甚清晰的记忆中，曲靖之就是一个药罐子。那时的老疯头即使酒醉得再厉害，也不会让他的爱徒在寒夜中驾车。即使再不着调，也不会忘记为他的爱徒准备药膳和药浴。
他还记得那几日他分食的便是曲靖之的药膳和汤药，那时的曲靖之也是总想着把药往他碗里多匀一些。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曲靖之在吃药这方面还犹带稚气。
许是方才一幕让两人都想到了从前，又许是谢妄已见过他的窘态。曲晏便不再端着，软骨头似的半趴在桌上，一点都没有方才立于庭中投壶时的苍劲，只听他懒懒的对谢妄说：
“将养了这些年，这身子骨恢复得还是卓有成效。只是年前染了场不算太重的风寒，拖到现在还未见好。”
“若是你好好喝药，许是能好得更快。”谢妄望着曲晏懒散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出口揶揄道。
“或许吧。”曲晏跟着感叹了一声，但语气轻浮得似乎是一个无关之人，并未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他自己。谢妄倒没再说什么，只转着手中的杯子，暗暗打量这庭院。
待曲晏似乎缓过了那阵，谢妄又继续说道：
“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君主不辨是非，沉溺酒色。繁重的赋税徭役，以致民怨四起。北境外有戎族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境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曲晏没有立即回应谢妄，只待晚声取来與图，又披上晚声递来的大氅，目送晚声离去后，曲晏这才对谢妄娓娓道来：
“自崇武十八年以来，宇文帝便耽于享乐，以致朝中奸臣当道。我与先师早年游历大江南北，所见所闻，皆是民众苦于苛捐杂税，民不聊生。那时我与先师常言，这天下若不是北有定北王顾亭言拒外敌，南有西南王楚渊震异族，怕是早就乱了。
而如今，奸臣暴君变本加厉，杀忠臣，征徭役。甚至……烹皇子，杀公主妃嫔。定北王骤逝，西南王野心勃勃，这天下离乱不远。”
曲晏展开几案上的與图，指向一处：“子祯请看，这关中董雷便是此乱的关键。”
谢妄随着曲晏的手势，看向那处。不是他以为的中原或是西南，而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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