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谢将军是当世好儿郎，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但要我说，有一人，也不比谢将军差。”
路边小茶铺里，一众脚夫或坐或站的聚在一起聊闲嗑。其中有一人，一腿搭在长凳上，撩起长衫在那儿高谈阔论。他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即解谜。旁边有人思索半晌不得其解，不耐烦的催促他：“你倒是说啊。”
那人整了整灰布长袍，清了清嗓子，昂首扫过众人，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来：“能与谢将军媲美的，这年纪，当世只有玄清道人之爱徒，公子晏是也。”
此名号一出，本欲嘲讽的人，都噤了声。
公子晏虽不事江湖，不慕朝堂，但他之才，足以动天下。
如今天下所行的农耕制度，就是由公子晏所拟定。他与先师玄清道人早年游历大江南北，所见所闻皆是旁人不可比。
他当年拟定这农耕制度时，谢将军也许还在定北军中摸爬滚打。两人如今不过加冠之年，皆有如此成就，是当世少年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众人唏嘘，各自归座。也有打理家伙物什，准备继续赶路的，恐休息久了，耽误脚程。
有人注意到茶棚旁不知何时停了辆通体漆黑的车舆，但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抛之脑后。这样的，用脚趾想想也知道非他们这等脚夫能招惹得起的。
商殇问路回来时，还拎了壶热水。他轻扣横栏，片刻便听里面的人说：“进来。”
商殇跨上车板儿，撩帘入内。
“还有多久？”
商殇甫一跪坐下来，就听几案一侧的男子问道。
商殇垂首，将水壶置于几案上后才回答道：“回将军，此地离宁远镇，不过十里地，半个时辰方到。”
此时的谢妄未着甲胄，只着淡灰色的褒衣博带，但发冠还是一如往常的规整。待商殇泡好茶水，谢妄邀他共饮一杯后，言：“继续赶路。”
“是。”商殇回答。
谢妄此次出行，仅带了商殇一人随扈。他本就不是好奢之人，又因为他要拜访之人喜静，因而轻车简从出行。
商殇在舆外驾车，谢妄在舆内闭目养神。此时谢妄耳旁响起，他方才在茶棚外听到的言评，心道：
“世人皆称这公子晏有王佐之才，但愿其名实相符，也不枉他走这一趟。”
崇武二十六年，宇文帝拒谏饰非，耽于酒色，暴敛重刑，以致民怨四起。这世道，可谓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中原动荡不安，北地流民四起。
然而在这节骨眼上，定北王骤然离世。以致戎族兴兵，大举进犯北境。
无主将统领的定北铁骑，再无昔日之威风。如一盘散沙，在战场上节节败退。
正当世人万念俱灰之际，定北王义子谢妄临危受命，披甲挂帅领兵出征。他带领精骑孤军深入敌后，攻其不备断其粮草，转败为胜。
戎族大败退兵，北境暂得安宁。
蹄声“哒哒”，只待谢妄休憩的功夫，便到了宁远镇外。宁远虽是个镇，却是北地重镇，说是个城，那也是无可指摘的。
谢妄阖目靠着，听舆外忽而人声鼎沸，忽而又静了下来。当那嘈杂的声音被甩在舆后，愈加寂静时，谢妄心知他要拜访之地就快到了。
车停，不等商殇来请，谢妄自己就撩帘而出。从车舆上下来，谢妄习惯性的环视四周。只见此处曲径通幽，甚是雅致。但方才嘈杂的人声，仿佛犹在耳，想必两处相隔并不远。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而这公子晏闹中取静，隐于市中，恐怕也并不是没有出世的打算。
谢妄抖袖负手，示意商殇去敲门。然而商殇敲门的手还未落下，便有人从内开启了门扉。那小僮扫了眼商殇，又看了眼谢妄。只是片刻转神，便朝着谢妄拱手作揖：
“将军安好，家师已备上粗茶飨食，以待将军歇脚。”
说着侧身引谢妄二人入内，他阖上门扉，躬身做引，一言一行俱是恰到好处。
谢妄打量这院内景观，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瞧那清池假山，花木香草，古凳玉桌，皆不出凡品，却布置得错落有致。
小僮将二人领到一拱门外，便停了脚步。他先是对着谢妄道：“将军请，家师已在内久候多时。”
又瞧着商殇，说：“小将军请随我到偏厅吃茶，可移步？”
商殇看了眼谢妄，见他颔首，便向小僮作了一揖“有劳”。
谢妄负手踱步入内，转过回廊。入眼便是一人身着绸衣，如山巅苍劲的雪松一般立于庭中。乌发未束，随意散着。白绫遮眼，右手执一木制的箭矢，看似微微一扬手，箭矢便稳稳地投入二矢半远的铜壶中。一连数次，未有失手。蒙眼投壶，百发百中，这技艺确实令人惊叹。
谢妄负手站在廊下看了半晌，见庭中之人拿起最后一只箭矢，他便从身侧的盆栽中扯下一片叶子，两指夹着叶片挥手做刃，叶片直击向空中的箭矢。箭矢瞬间变道，落于铜壶旁。
庭中之人闻声，取下覆在双目之上的白绫，转头望向廊下的谢妄，唇边绽出一抹温润的笑意，这人便是世人口中的公子晏。
曲晏看着谢妄，熟络的说道：
“子祯，你来了。”
谢妄闻言，神色微变，知道他表字的人不多，更遑论可直呼他表字的人，世间更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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