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很沉默，苏子川跑过去，但没追上去张思竞身边，张思竞也不回头看。
张思竞的手机一路响个不停，他似乎很烦躁，拿起来又不接，猛地就给扑通一下扔到一边的草丛里去了。
也是有苏子川在。苏子川弯着腰又给他捡回去了，电话又响了第二遍。
“张主任，电话。”
“你接吧。”张思竞自暴自弃：“接了你就回去，我一个人下山。”
张思竞似乎又出了什么烦心事。
是老师们打的电话，问张主任在哪儿，听见苏子川的声音就放心了，让他们快回来准备回去了。
苏子川说：“胡老师你们先回去吧，张主任和我待会儿自己下山。”
张思竞回头盯着苏子川，很气他自作主张可真聪明。
苏子川想把手机交给他。
张思竞冷哼一声，不接，他转念一想，才想起比赛的事。
“输了？”
“你还打什么，你要一开始给我说，我绝对不勉强你。”张思竞看着夕阳，哼哼笑起来：“还是说你看我一脸狼狈很在意？就喜欢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苏子川不知道又触犯了他那一条敏感的神经，可现在推诿申辩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张思竞还是窝着一肚子气的骄傲：“要你管。”
“你告诉我嘛，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张思竞追逼反问他：“你除了惹麻烦一无是处。”
张思竞又往前面走了，火车的笛音隆隆地穿过那边的山谷过来。
“张主任你要去哪儿。”
苏子川急急忙忙地追着他，张思竞脾气一烂是真的不讲道理：“你给我滚，滚远点！”
苏子川抓着他：“张主任，我滚了出事怎么办？”
张思竞气笑了：“关我什么事，你长这么大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他胡乱地指地方：“你去随便找个人，用你这张坏嘴骗他，让他把你送下山去。”
“我说你出事了怎么办？”
“我又关你什么事？”
张思竞简直认为苏子川不可理喻，脑袋里生着的全是杂草！
“是怎么了，你还在生气，我道歉，好不好？”
“你那点事不值得我动肝火，你什么事我没见过？”张思竞反驳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
苏子川根本不会以退为进，他只有一个急切想法，知道张思竞的生气原因，然后给哄好。
“你懂什么。”
张思竞这么贬低讽刺他。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啊，张主任，人要学习嘛，你让我学习嘛。”苏子川上手黏住张思竞，张思竞甩了几下没甩开，力气越用越大，结果他一下把自己晃倒了。
张思竞从铁轨上摔下去，苏子川刚放手，没来得及抓住。
苏子川吓死了，追着去把他扶起来。
绿草里软绵绵的张思竞被他架着胳膊任他抬起来，他不用力气也不动，像小婴儿似的没骨头，让苏子川费了大力气才抱起来。他故意的，就是不让苏子川轻易得逞。
苏子川兜着背想把他拉起来，张思竞又一下来了力气把苏子川一把掀翻到一边去。
张思竞轻轻巧巧地站起来，刚想走路，却又一脚踹到了一块大石头，脚踝马上青了一块。
“唔。”一声闷哼。
张思竞脸色很难看，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情绪化的教导主任强忍了半天的情绪马上就爆发了，他抑郁了，蹲在那里不说话。
苏子川急了：“张主任你别这样。”
张思竞说：“那要怎样呢？”
“老师不应该这样的。”
张思竞又生气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张思竞就是这样的老师。”
苏子川也蹲下，拉着他的胳膊，张思竞不要他拉，他非要拉，两个人拉拉扯扯的。
“你信不信我嘛。”
苏子川问他，张思竞低声唔唔：“你一个学生有什么好信的。”
“你想信吗？”
张思竞低沉了一会儿。
“我想信呀。”
张思竞都快没拿手往地上画圈圈了。
“可你，有什么呢，你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到现在都幼稚，我在想什么你都不会了解。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一点点师生的意思而已，出了学校买个菜我都不想遇见你。我不想你和我有什么多的交集，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终将变得疏远的学生仔，我张思竞好不好，有什么不好的，能和你说吗？你是我的谁啊？我说出来有什么用。一个人，要走的路程总是很孤独的，寂寞是一种相衬的底色，我遇到的事，还是要我一个人才能好好做到。”
苏子川几乎能看见笼在他身上一层寂寞苦涩的泡泡，随风延伸着，脆弱不堪，把张思竞整个包围保护起来。他想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打破他的孤独寂寥，内心里却有激烈的恐惧，他害怕无法承担那样做的后果。
张思竞把头埋进胳膊里。
远方的火车进站了，隆隆的声响，夕阳壮烈，脚底的石子仿佛都染了血。
苏子川把张思竞拉起来。
张思竞想甩开他。
苏子川一下把他抱住了。
他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子了，这样的怀抱不能算是小男孩无中生有哄大人的技俩了。那些小孩子，惹大人生气了，张开双臂抱一抱大人气就消了，可现在不是这样。
张思竞瞪大眼睛，像乌鸦那样又黑又圆的眼珠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子川。
张思竞觉得浑身难受。他又不是没见过他更为亲密紧切的样子，在那个破小旅店，他看见过他的细心，领受过他的好意。那时他把苏子川当成一个犯了错拼命想改观大人的小屁孩，听到了解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放过了他。深夜睡意昏沉，也没有那么多似有非有的距离，他就像和自己的小侄子一样和他挤着睡。从一开始来，他奴役过苏子川，打过苏子川，骂过苏子川，无事生非心情不好也折腾过苏子川。那些时候往往只看得见他笑，他总在说自己的头发，好像还对它有非分之想。张思竞很讨厌他的这些头发长脸貌乖的论调，却没有多加苛责，不过是因为觉得还是在和小孩子交往。这个幼稚的小孩子，长久以来像讨厌的蚊子一直围在自己身边，一个奇思异想的学生，一般时候和其他坐在教室里的淘气包没有区别，如今却在这荒凉旷远的货物火车站上，第一次惊诧地发现他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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