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还有，昨晚打针的钱我只能过一阵子给你了。”
“我不急，怎么了？”
纪云开低头看自己的毛衣袖子，她买的衣服都偏大，一圈圈的不同颜色像是彩虹。
“我支教和你当年差不多，执意要去，没收家里一分钱。你知道童柠吗？五年级一班那个。”
钱这种东西，既庸俗又伤感情，纪云开最讨厌和人谈钱，但又不能不谈。
江月明应声：“嗯。”
她温和得简直不像个债主。
“她家里出事，供不起她读书。”纪云开说，“我把剩下的钱都给她了。我支教两年，现在到期了，过完年可能就找个学校工作。所以……”
“所以，做好事值得表扬，很棒。”江月明衔着她话尾，眉眼含笑，“所以不仅不用急，不还也可以。”
“江月明，”纪云开感叹道，“你要是有儿子，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但是。”随着转折词，江月明拂去一点轻快的表情，“自己还发着烧，就敢把钱都给出去，如果我不在呢？如果身边没朋友呢？”
纪云开语塞，江月明很少发火或者对谁冷下脸色，叫人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
“你还是头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纪云开脑子一抽，答得嬉皮笑脸，“不过放心，我自己怎么也能活下去，顶多以后活的潦草点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全身的叛逆都沸腾起来了，只是不像青春期那样，锋芒都对着别人。
她的刺都朝着自己。
江月明倏地站起来，走到纪云开跟前。
纪云开愣怔着抬头看她，看她突然没有丝毫笑意的脸，还有心思追评一句，冷美人也很美。
“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纪云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我这样，只是我看上去上好好的，不损害他们的颜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月明，你也闭上那只眼，不好吗？”
无论是那次篝火晚会，还是往音乐教室走时问她怎么还能弹吉他，江月明都是在探究，探究她到底有没有真的放下，真的好好生活。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受重伤的人，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者说，大家各自为各自的生活忙碌，谁还会那么细节地纠结别人伤口是否完全愈合好了？
她方才其实还有句话，想想那天江月明把手浸在冰里的惊人举动，吞下去没好意思说。
其实冻得发烧了，去不去医院打不打针都能熬过来，甚至是她以往生病都是自己找药解决。
何必多说一句，往仅有的关心她的人心上捅刀子。
江月明看着她，似乎是有打持久战的意图，心平气和地说：“我好或不好，在这方面没有意义。过了这么多年，或许别人都已经走出去了，只有你还在拿这些错误惩罚自己。”
“是，我就是在惩罚自己，我也没办法不这么做。”纪云开也站起来，只是她没有丝毫正经讨论的样子，反而用一种吊儿郎当的眼色看着江月明，“不过，你别生气，我真的挺好奇的，如果按我继母他们的说辞，你头上还顶着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呢。不恨我？”
她刻意把距离拉得很近，近到丝丝缕缕的旖旎在两个人之间奇怪蔓延。
江月明毕竟不是她，哪怕越挨越近，她看起来仍然平淡，像家乡秋天波澜不惊的那条湖。
“我说过的，在你没说明之前，我不相信那些。”她礼貌地后退一步，否则气息都要缠绕在一处了，“至于为什么，我想，这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因为如果过去的江月明回国，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她相信的一定只有纪云开的亲口解释。
江月明转身回房间：“我还有事，你随意。”
她的话纪云开都听懂了。
那道倩影离开后，纪云开近乎虚脱地瘫在沙发上。
本来生病隔上一夜就没多少精力，加上她平时主攻吵架讽刺，很久没有绞尽脑汁找温和的话和人相处过了。
她坐着发了很久的呆，脑海里关于过去的片段像是按不住的气球，从水里一个个浮出来。
十八岁那年，纪云开的升学宴上，差不多是对江月明一见钟情，她连坑带骗要到了QQ号。
半个月后听说江月明去了国外，和家里人断绝来往，纪云开才想起那个QQ号，想起那段她单方面的露水情缘。
至今纪云开都记得她那时候试探着给江月明发的消息。
“你挺有气质的。”
然后一发入魂：“谈吗？”
也不知道江月明抽了哪根筋，顺势答应了。
纪云开看着话少冷漠，那不过是后来适应环境作出的改变。那时她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尽的嗑，隔着六小时时差，差点两个人都黑白颠倒。
江月明自制力强点儿，而且人也坚毅，渐渐地都变成她哄纪云开，给她讲故事讲道理。
或许是那张漂亮脸蛋太管用，纪云开稀里糊涂就听进去了，改了不少坏毛病。
再后来出了事，纪云开接连几天烟雾缭绕把自己搞得神志不清，叼着根烟发消息说她不会再上QQ，隐含着说了分手。
江月明没回来，纪云开也再没登过那个QQ号。
*
江月明似乎一直在忙，她只有在饭点出来做两个人的饭，也不说太多话，钻进自己房间又闷着。
纪云开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也不想听墙角，晚饭后只能四处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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