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檀儿瞠目结舌，半晌才恨恨道：“恁大个活人，还能消失在人间找不着不成，也太小瞧我檀儿了。”
随后才退回屋中，她一回身，便见明光重新拉了个木墩儿，坐在宋疏石床边，打起了哈欠。
“……”
她冲上去提起明光的后衣，肃然晃道：“明光你别再睡了公子他——”
说着戛然而止，明光小公子睁着眼，茫然对着他看，那双眼笑意盈盈，分明没有困意，一派清明。
原来她方才从背后看，明光埋侧着头像在打盹，实则是换了个姿势在看着宋疏石，乍被拽起来，张着嘴眼底空落落地：
“啊？”
檀儿一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去叫老夫人来，你看着公子。”
见明光顺从的点点头，檀儿才放心转身，她出了门，步调便快起来，揪着袖子，脑中飞快的想：
宋公子，和明光公子是怎么一回事，我先时进来，宋公子拉着明光在做什么？明光如此不谙世事，究竟是装的还是如何？
那古怪郎中所言又是什么意思，他与明光认识？何为年岁很大？明光满打满算也越不过二十二去啊。
她走得飞快，连带着想得一惊，待走到老夫人屋前，已经汗湿后背，几缕发髫黏在颈侧。
突然眼前的门吱呀打开，银白发鬓的老夫人站在门口，神色疲惫，手上攒着朱红菩提子，见之亦是一愣。
“檀儿……”
檀儿见到老夫人，先是双目一亮，喜色漫上了粉颊，老夫人迟疑一息，当即猜道：
“你…疏石醒了？”
檀儿喜不自胜地点头，扶上老夫人地手，依依道：“像是前半夜就醒了。”
“好…好，醒了好，好啊……”老夫人合上眼，转着珠子，口中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
再睁眼时，见檀儿欲言又止，老夫人道：“想说什么就说，怎么了？”
檀儿于是犹豫着，一面同老夫人去往宋疏石的屋里，一面将下午所见尽数说了。
“……”
她说完并不敢看老夫人，五更的驿站中只有陆续几个商客起早，匆匆往栈后马棚去，身侧只有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一圈接一圈的转。
半晌，老夫人摩挲着一颗卵圆型、格外大些的佛珠，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怀疏石时，已经不年轻了。”
檀儿心中一动，确实，她是六岁时被送到老夫人身边养的，在此之前，宋家只有三个小姐，后院里还时常有“夫人福泽薄，不能为老爷绵延子嗣”一说。
“疏霖疏影疏蓦他们，更是花了大价钱打点泞南的寺庙，一连三个月住在明朝寺里，过着青灯古佛的生活，于是我快临盆的时候，有一晚梦中，见一个青衣仙姑，拈着花袅袅而来，对我说：”
“一尊好佛要托在你的腹中，他若能平安过二十三，则大富大贵，前程万里，倘若不能……”
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又溢出一声哀叹：“则天人相隔，来生续缘。后来果然，疏石早慧，通读诗书，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眼见着明年就要二十三、就要赴京就职了，那青衣仙姑突然又来道——”
“疏石命中注定有一劫，劫在兖州，或好或灾，一切都由天注定，她命我收拾家当，马不停蹄地赶去兖州，并将我的嫁妆，一只祖传的银簪带去。”
“我听信了她的话，谁料才一到这，银簪便丢了，随后明光公子便送了来。”
“于是我一直当他是疏石的福星，想要留他在身边，谁知……哪知……他竟是个灾星。”
老夫人又揩去眼角一点湿润，目视前方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了……”
“老夫人是想？”
“疏石是我的命，由不得别人灾害！”老夫人沉声说，下一刻她退开门，明光正笑盈盈地抬头看过来。
“老夫人，檀儿，你们来了。”
檀儿跟明光对视一眼，心虚地别开眼，明光疑惑了一瞬，不大上心地道：
“宋公子应该没有大碍了。”
老夫人走进瞧，发觉宋疏石额上密密麻麻的一层汗，更有甚者，打湿了枕畔一角，浓长眉毛痛苦的纠缠着，好像梦里也不安乐的模样。
不等老夫人示意，檀儿就惊叫一声，转身去取盆子，很快拧干了一条热汗巾来。
见檀儿来，明光束手无策地犹豫了会儿，站到一旁去，给她腾出块地来。
见她挽起袖口，将汗巾摊开散去些热，小心翼翼掖着角，替宋疏石擦去了汗，又去换过水，轻轻敷在宋疏石额上，起身见窗户半掩，寒气入内，又去关了窗，再给汤婆子灌满水，放在宋疏石手边。
她做这一切时，难免走动不停，老夫人又坐在屋中，明光时而左移，时而右挪，仿佛没个地方站。
最后被尴尬的挤到门边，终于逮了处不碍事的地儿站着，明光松了一口气。
檀儿以手背拭了拭汗：“老夫人，可要我去买些安魂的香来？”
老夫人一直闭着目，这时终于睁开，看着明光道：“不用，檀儿，你去给明公子一笔银票。”
银票？
明光乍被提到，诚惶诚恐地站直了身子，这几日来，见檀儿他们使的都是碎银和小叶子，不知银票是什么。
檀儿犹豫几分，咬唇试探着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声音一沉：
“檀儿。”
檀儿这才扭身，在柜上的行李中索了一翻，翻出一沓钱来，想了想，又加厚不少。
拿出来给她，老夫人看了一眼漠然道：“给明公子吧。”
“明光公子……这里是两千两银票，各地钱庄都可以兑的，嗯……就作为你去蓟都的路费好了，拿着这钱可以买车马，做盘缠，累了就去客栈住一晚，吃也可以吃上好的佳肴。”檀儿勉强提起笑，
“去蓟都的话，下处地儿应该是安阳，安阳以甜食出名，每年皇宫里都会专门聘请安阳的厨子进宫做御菜，你到了安阳，可千万要吃那道豌豆黄……”
檀儿一哽咽，又见明光不言，将一沓钱塞到他怀里就想作罢。
不料却被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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