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吗？”如果从第一条消息算起，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于溪阔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过重阳节，积极践行传统文化的大有人在，反正张允文一条“重阳节快乐”的消息让他着实摸不到头脑。本来以为通个电话领会精神就可以，没想到还要面谈。
“没有，我刚到。”如果图谋不轨会被写进刑法，那他现在就属于严重过失，心有所感，无论怎样镇定，难免显得仓皇无措。
“有事的话上去说吧。”于溪阔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有那么严重吗？说起来他也没干什么啊。
他的套路呢？他那能说服广场舞大妈的口才呢？怎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想了半天如何开口，又怕一脚踩进油桶惹人反感，“不用了，我其实就是想来看你一眼，另外最近有件事，让我很难办。”
“是遇上什么麻烦吗？”于溪阔看眼时间，不算太晚，“要不我陪你去喝酒吧？”身边无论是上了年纪还是正当年的人似乎都有这个习惯，好像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也默认这是常人都有的设定。
多么惭愧，眼前是一个极好的交流机会，但凡张允文能有一瓶啤酒的酒量就答应他了。好在他早有准备，拿出了准备好的蜂蜜牛奶。
于溪阔头上的问号大概就像太平洋的水一样多，虽然不知道张允文的意图是什么，但他记得，他妈妈说这么喝是为了预防更年期综合征的。
“我们去走走吧。”
“好。”于溪阔隔一步在后面跟着，趁他不注意摸了一下引擎盖，分明已经凉透了。
小区对面是一个公园，月白风清，倒适合溜溜弯，夜晚总容易情绪泛滥，尤其秋天的晚风总能让人想起故乡，或者童年。
“你刚才说有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牛奶端在手里，凉了可惜。尝尝试试，齁得想咳嗽，怎么会这么甜，糖分致死量，在杯子上翻标签却没找见，总不能是他自己煮的吧。
“如果你很想了解一个人，会怎么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是个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好办法。
“你们没有数据库么？这个问题为什么还问我？”
了解跟查别人案底不是一回事，张允文发觉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人就离谱，“我有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与世无争，四大皆空，自我封闭，连接近的机会都不给，你觉得我怎么去搭讪比较合适？”
无中生友，于溪阔也懂，可是听上去，“你说的这个朋友，好像就是我吧。其实你直接问就行了，弯弯绕绕反而不习惯，大不了不告诉你。”他倒是很坦率。
有条不宽不窄的桥架在小河上，张允文在桥上站定，于溪阔跟着转过身，把手放在桥上的栏杆上。十月底的北方，夜间已经很凉了，潺潺河水从桥下流过，飘落的叶片随水流恣意飘荡着，河面倒映的树影古怪排布，像是记忆里火车道未搬离市区时道路的样子。
“我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话就是说教。”短暂的沉默后，于溪阔开口道。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就你说的那些呗。”
如果他愿意，张允文想，自己有许许多多可以进行下去的话题，聊波提切利的《春》，聊莫奈《圣拉查尔火车站》和他画了十四年的妻子，聊十九世纪印象派如何在与学院派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只是不知道于溪阔会不会像他期待对方讲机械动力发展史那样，仅仅是因为那是他在讲述而期待着，“是不是觉得很烦，这个人怎么废话这么多？”
于溪阔摇头，“没有，说起来很尴尬，我刚回来后，有段时间说话总说不好。你能想象么，有人正等着你的回答，可你就是忘了话该怎么说，杵在原地像个企鹅。”
“我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经常把‘说说吧’、‘继续’带到生活里，别人听起来就会觉得这人特别欠扁。”
于溪阔在一旁吐槽道：“即使不说这些话，偶尔也很，嗯。”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别人看来简直闪闪发光好不好，合着只有自己这么觉得，现在自己也不这么认为了，“谢谢你的偶尔。”
于溪阔觉得张允文今天有点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当他去追问对方的眼光，后者已经把视线移向远方，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说的烦心事不会是我吧？”
“当然不是，”只是占了绝大部分而已，烦心谈不上，更多是来自方方面面的忧虑，“很奇怪，人分明渴望关怀，可却又常把别人的关怀视若无物，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荒芜的夜地，只对那个幽暗寂寞的自我敞开。”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话听上去就像一种责怪，于溪阔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纸杯，依旧道：“时间或许能解释一切呢。”
明明是他在主导策划着逼问，却还一副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样子，“说这话的人很不负责任啊，人能有多少时间，能熬过那么漫长的等待。”
“不等不行么？”对于不确定事物的期待与执着是于溪阔至今无法明白的事物，“如果满怀期待，等来的仅仅是无关轻重的东西，也值得吗？”
“就算等来的只是个笑话，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个笑话是我在很长时间内一直想要知道并且为之做过尝试和努力的，这个时候你还会觉得那仅仅是个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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