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荀彧提了礼品和郭嘉往陈群府上去。我哥本来也要来，被荀彧极力阻止了——你来就没效果了。话说这陈群我也不怎么熟，只在心里有些看他不爽，因为听说他在我哥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其实也就两句，年幼德少，骄逸放纵。那些大臣却都称赞陈群品格高尚，清流雅望。
那陈群站在门口迎客，崭新的衣裳中规中矩的，不断地行礼同众人打招呼。他远远看见荀彧来，连忙迎上去:“侍中大人来了。”他看见我和郭嘉，也躬身道:“郭祭酒，小公子。”我听他叫我小公子，心里有些不快。军中的的确确人人都叫我小公子，只当是开玩笑，这家伙一说出口，却叫人感觉变了味。荀彧把礼物递给他，他连忙接下:“劳大人破费了。”荀彧笑:“奉孝和小公子的礼，我只当都缴了。”陈群答:“外面风大，里面请。”
陈群的宅子不大，很简朴，宴席上的菜也是素多荤少，总量掐得刚刚好。我挨着郭嘉坐下，荀彧似乎有些事情要同陈群商谈，于是去了内室。郭嘉喝了口酒，低声道:“这酒掺了水。”我笑:“又不是叫你来喝酒的，管那么多?你可小点声吧！”郭嘉说:“陈群最循礼法，一丝不苟，一讨厌酒醉失礼，二讨厌没有自知之明。”我忍着笑说:“你直说他讨厌你就好。”郭嘉却说:“我很少喝醉。”郭嘉喝酒，几杯几瓶下去还是面色如常一点不带脸红的。
我左顾右盼想找几个认识的人，却只见到荀攸程昱。这陈群摆宴宾客实在不多，且都是文官大臣，勉勉强强算是个将军的只有程昱一人。这两人说实在的我都不怎么喜欢，但荀攸昨天还帮郭嘉解了围，让我对他稍微有了些好感。我本来想叫他过来，刚抬手，郭嘉却道:“他已有了同伴了。”我只看见荀攸一人，于是诧异道:“怎么说？”郭嘉给我指了个被一群人包围的家伙:“钟繇。”我总是听到这个名字，却一直没有见过:“那群人干嘛呢？”郭嘉说:“钟繇的字最好，想来是在求他的字。”突然有个年纪有些大的文士拍手道:“好眼力。当真是青年才俊。”郭嘉手猛地一抖，酒全撒在了袖子上。他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清理，却一下碰掉了筷子。他低下头捡筷子，抬头的时候却把一碟菜都碰翻了，正好泼了人家一身。郭嘉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我连忙给人家道歉:“不好意思……我可以赔一件新的衣服给您，还请大人见谅……”那人道:“竟要个孩子来赔礼道歉。你这年轻人何不开口?”郭嘉脸色一下子惨白下去。
旁边一位大臣道:“兄台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司空手下的郭祭酒郭奉孝大人。”这言辞颇为轻佻不屑。那老文士有些不快:“老朽早已乞骸骨归家，就是司空也管不着，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祭酒来羞辱老朽！年轻人尊老懂礼乃是天下大道，年轻人你既然字奉孝，便不是不懂这道理！”郭嘉低着头，目光锐利，冷汗却不自觉地往外冒。那大臣又道:“司空大人最是宠信这位祭酒大人，据说这两人可是出则同乘骑，入则同锦席，就是连军国大事也要让他插手。”老文士怒道:“简直是尊卑不分，小人乱政！”我冷眼看着那大臣:“是谁派你来的？还是谁挑唆你的?”那大臣道:“人人有口，人人可言。若要人不言，除非己莫为啊！”我看着他那挤眉弄眼小人得志的样子，站起来大声道:“小人得志！你若当真忠诚，何不上奏折参奉孝一本，当众对恃?”那大臣朗声道:“司空大人宠信郭祭酒当今朝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小公子，就连你，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吧？”他说得声音太大，一众人不知什么时候的围了过来。
我冷笑:“这么说你是要请陛下把我和奉孝都杀了向我哥示威咯?”那大臣道:“这可万万不敢。”老文士道:“有何不可？为人臣者，自然应该进谏忠言，虽死不惜！”围观的一方脸大汉道:“好！不愧是老臣！”又有一尖嘴猴腮白净面皮的家伙道:“古来佞臣当道则亡身误国。这祭酒大人年纪轻轻，我却未曾听说过他的才名。却不知有什么能耐，叫司空大人都听信他的谗言却疏远忠臣。”另一长相敦厚的家伙低声嗤笑道:“我看这祭酒大人年纪轻轻也是仪表不凡，不知张大人可听说过断袖……”
我把桌子一踢:“全给我闭嘴！”那一众人有的慌里慌张地躲开，还要假装镇静整理衣服，有的不为所动甚至一动不动，叫酒菜撒了一身。老文士怒道:“没大没小，成何体统?”我道:“老东西你给我闭嘴，要是我再听你有一句唧唧歪歪，保证打烂你的嘴！”那老文士似乎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你……你……”一众人都叽叽喳喳地声讨起我和郭嘉来。“诸位还请听攸一言。”我听见荀攸的声音，他一个人呆呆讷讷地站在人群中间，其实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他却还在保持着声音不慌不忙细水长流地说着，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愤世嫉俗：“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奉孝虽不善言辞，却能慧眼独具，识天下大势，兵事通达，运筹帷幄不逊于陈平张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白壁微瑕，方成其韵。且奉孝乃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为之，诸位大人何不稍加释怀？小公子年纪尚幼，少年意气，何须相争？陈大人今日做宴，本是图求吉利，福泽绵延，何必以不快收场？”
他就那样把所有的矛盾问题都剖析得面面俱到。最后，所有人都静下来了，整个大厅里只剩下荀攸一个人的声音。
陈群这时候才匆匆赶过来，安抚了大臣文人们，然后给我和郭嘉道了歉，嗯，然后赶快把我们俩扫地出门。郭嘉撑在我肩膀上一副虚脱的样子，我们俩就沿着漫长的街道往回走，把马车留给荀彧。我还在愤愤不平:“荀彧出的什么破主意?这帮家伙一个个唧唧歪歪的，要我我也看不惯！”郭嘉竟然笑起来:“起码今儿喝了两杯酒。你哥在家里不许我喝酒，到这边来倒蹭上几杯。”我说:“你可闭嘴吧！你没看见陈群看你那眼神，八成以后要找你麻烦。万一那帮家伙明天搞个联名上表，你还要不要脑袋了？”郭嘉说:“他们不敢和孟德作对。”我说:“我这不是说万一吗？我哥要是不在谁还保得了你?我今儿也算是跟着你把那帮家伙得罪透了！”郭嘉答:“你不做官，最好。”我说:“要不然你也辞了?反正有没有都一样。”郭嘉笑，我很少看他笑两次，前面笑得有点诡异，这个却是正常的笑。他说:“我把官辞了，孟德该不放心了。”我说:“那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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