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蝉梦
徐探清看到此处，也不禁地 叹了一口气。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也不想去经历。有句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他阖上双目，灵光斗转，到了数月之后。城东联合公学里的学生堪比十个手指，但徐探清依然钦佩他们，战乱不改其心志。
傅连声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自从他的母亲离世以后，他虽然在学校也一样的学习、食宿，但身上的阴郁之气始终没有散去。
某日，他拿着信写好的书稿去找编辑。路过的刊报校事瞥了一眼，就把他的书稿压下了。
傅连声问其原因。不说自明，涉及时局，故事里的隐喻、明喻，都快要嘶吼着、叫嚣着出来，持枪挟棒地去打击那些入侵吾国土地之人。
校事道，这样的稿子是万万不能登上月刊的。如若一登上，对出版社来说，就是覆顶之灾。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他回望向办公室里勤勤恳恳地写字校对的众人，对傅连声说道：“他们的生计就断了，说不准还要锒铛入狱。”
傅连声打算以文字唤醒众人的意识，但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意识全无。
他与这场战乱有国仇，兼之家恨。
傅连声从校事手里夺过书稿，道：“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以后怕是不能在向贵社供稿了。”说罢怫然离去。
赵襄睡到半夜醒了，瞅见傅连声半截身子盖在被子下，半截身子直直的坐在床上，肩上披着一件外套，脸色苍白。
泠泠地月光渗进来，房间凄清寒凉。
赵襄问道：“还没睡？”因为他刚醒，睡眼朦胧，声音也有些沙哑。
傅连声听见他的声音，侧首看向他，嗯了一声。
赵襄道：“早点睡，睡醒了就能吃早饭了。”
傅连声不语，他从前说话就少，冷冷淡淡的，现如今外头战火连天的，恨不得一切都烧起来，该打仗的打仗，上战场的上战场，游行的游行，他反倒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丝儿生气也没有。
赵襄也悬心，没想到用何种方式来劝解他，今日鬼使神差地就向跟傅连声多说说话。
于是乎，他携起床边的长衫，趿着鞋走了过去。过了半晌，他说道：“婶子去世了，你很难过。”
傅连声眼帘半垂，不声不响。
赵襄道：“我没见过婶子几回，但是从你来看就知道她肯定是个善良大方、勤俭持家的母亲。”他又道：“其实我不知道跟母亲待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体验。我从小就没了妈。”
傅连声目光迟疑地转顾向赵襄。
赵襄继续说道：“我没跟你说过吧。”他笑了一笑，那笑容里不包括开心和愉快的情绪，只是一个简单的面部动作。
赵襄饱含愁绪地望向窗外，半堤衰柳，一亩残荷。他说道：“我爹呢，有几间铺子，忙得脚不沾地的，照顾不到我。家里面有佣人奶妈，她们对我很好，也不敢不对我好。只是，到底是不同了。”说话的时候，眼泪就淌下来了。
傅连声抓住了赵襄的手，神色踟蹰，欲言又止。
赵襄在他开口之前先说了话：“你不用安慰我，我都习惯了。而且，你看我不是生活的挺好的么。”他再道：“婶子去世这件事，我想，对你打击很大。可她养育你这么多年，给了你这么多照顾，她已经做完了她该做的事情，所以她去天堂了。”
“那你呢，”赵襄问道：“你想过你该作甚么事情？”
傅连声哽咽地回答：“我想再也看不见战乱，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跟我一样痛失亲人。”
赵襄朝他点头。
次日，两人一起去了酒庄，那底下原是一些爱国学生聚集之所。可奇怪的是他们去了以后发现空无一人。
赵襄心里就犯了嘀咕，傅连声亦是如此。就在这时，一队士兵打扮的人穿着暗黄的军装，手里端着枪，就要来逮捕他俩。
赵襄拽着傅连声飞跑。他一见到，就明白过来了。这里不安全了，早就被端了。追在他们身后的士兵，毫不相让，接连开了几枪。士兵们左右查探，也没见着二人的踪迹，恹恹地竖起枪支离开了。
少顷，巷子口的竹筐子被掀翻了，里面冒出两个脑袋。
傅连声关切地问道：“走了吧？”
“走了。”赵襄回答道，他声量比平时弱了很多。
傅连声以为他是刻意压低声量的。他搀住赵襄的胳膊，欲向外走，却觉得手上像是沾了水一般，湿淋淋的。他抽出来一看，像是木头般钉在了地上，眼前是鲜血淋漓。
他瞳孔针缩，发出了声音：“你中枪了？”这声音像是自己的，又不像自己的。
赵襄全身无力，面如白纸，他搭在傅连声的胳膊，微微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好似要索去了他的性命。
傅连声眉头紧皱，道：“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医生。”
赵襄也不拦着他，说甚么不用了之类的话，可是他心里清楚，无力回天。
血迹从巷子口一路拖到了街面上。傅连声窥见远处几个闲散的士兵在聊天，就退到一边，避开他们。
等他们走了，他才唤了声赵襄，赵襄没有应他。傅连声碰了一下赵襄的脸颊，冰冰凉凉的，还有汗水冷却后的粘腻之感。
他的心在瞬间千疮百孔。他声音很低很低地又唤了一声：“赵襄？”反复之间带有疑问，连他自己都无法分清这其中含有的意味。
“赵襄。”
你要是听见了，就应一应我。
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任何人回答。傅连声忽然觉得耳边很吵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使得他的脑袋像是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他的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寒风止不住地往里面吹，他如何也堵不上去。
傅连声攫住赵襄带血的手腕，那刺眼的红色，清晰完整地烙在了他的心头。
夜风轻轻地吹拂，长街上的灯亮了几盏，不会有人听到傅连声呜咽的声音，即便是听到了，也只会以为是风声而已。
那些人不会知道，一个年轻人失去了他的母亲，又失去了他一生的挚友，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原来死亡和生命只有一线之隔。
强烈的感情冲击徐探清的灵力，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罕见的事情。
对面盘坐的赵襄已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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