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蝉梦
时局动乱，小心谨慎不会有错的。赵襄本意是留住傅连声，因为一出去即是危险重重，但是看他忧愁的面容，动了恻隐之心，说道：“这样吧，我陪你回去看一看，顺便就把婶子接来。”
“这，”傅连声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赵襄道：“咱们不说两家话，认识这么久了，彼此的人品还是知道的。接婶子过来，咱们互相照料，等这段时期过去了，你们再回去。”
听他如是说，傅连声也想了一想，原本犹豫的心思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答应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边行走，门外的大街上萧条冷落，莫论平日常见的猫犬一类，就是飞虫都没了。
傅连声家离得不远，两人万分小心地进了院落。
所见是赵襄一生难忘的惨象。他的身体颤了颤，连带着徐探清的灵气罩也动了一动。崔南钟紧忙施展灵气，萦萦绕绕地稳住。
徐探清身子向前一倾，把时空转换加负的巨大力量给卸掉了。
崔南钟急忙扶住他，问：“如何？”
徐探清无声地摇了摇头，目光凝向赵襄，赵襄已然是泪流满面：“傅家婶子没了？”
在记忆的长河溯流而上，本就十分吃力，而回忆带来的苦痛更是加倍增长。徐探清知道这个道理，可赵襄不知道。
徐探清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赵襄眼中的悲伤呼之欲出。
“那么，”徐探清问道：“你还要继续吗？”
赵襄重重地点头，他想知道前世的所有，他忘记的一切。
傅连声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扑到前去，早晨还跟他一起说话、吃早饭的母亲忽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神色仓皇而恐惧，胸背上贯穿的刺刀所造成的血洞，悄然流淌。
他抱住母亲，嚎啕大哭起来，发出的悲鸣声响，好似要把天地震裂。
赵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一滴液体打落在他的手背上，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潸然泪下。
他与傅家婶子见面的机会不多。傅连声的父亲去世以后，傅家婶子就做了洗衣服，还会收一些缝补衣裳、鞋子的活儿做，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持，积劳成疾之下，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原来还向瞒着傅连声，但是很快就被傅连声发现了。
傅家婶子慢慢地卧床不起，只有少数时候才会出来。因之赵襄见到她的机会更少了，惟有寥寥几次伴着傅连声上门拜访。
他们之间的联系很淡薄，但是死亡的力量是磅礴的，如倾盆的雨，淋湿了每一个人的心境，就仿佛人间一片滂沱。
赵襄呆呆地站着，看着傅连声泪流如注。
也不知站了多久，暮色四合，遥远的地方有出现了响雷的声音。
赵襄知道，那不是雷雨欲来之兆，但他的生活再也不会有晴天了。
两人趁着夜黑，将傅家婶子安葬了。傅连声坐在坟墓边上，满手的泥泞，双目无神。
赵襄也坐在不远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他的心好像是破开了一个洞，眼前的情景更是将这个洞撕拉拽扯，愈来愈大。
他道：“傅连声，咱们回去吧。”
傅连声没有正面答他的话，而是说着：“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出去了，我妈就不会有事的。”
若是你没有出去，你可能也要赔上性命。
赵襄心里这般想，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朗朗的月光，清清的微风，山岩上的青草，掠下了一阵清幽的香气，旷野上的黑暗渗入到人的心底。完全的红染上了嗜血的黑。
赵襄支撑着身子，走到傅连声身旁，要搀他起来：“从出来到现在你一口水都没喝过。”
傅连声神情哀伤：“吃了又有什么用。”
赵襄费劲地搀着他，两人在山道上蹒跚地走着。
徐探清抽回了灵力，看向赵襄说道：“先休息一下。”
赵襄泪水沾湿脸颊，双眼朦胧道：“这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
徐探清道：“没有比这个更真的了。”又道：“你也不必急着想起一切，先缓一缓。”
在赵襄的记忆中是月夜风凉，在现实的生活中也是月夜风凉，两相对照，不禁令人忧伤。
崔南钟道：“他生怨的原因还没找出来吗？”
徐探清瞅了赵襄一眼，说道：“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没有。要说有怨气，那个傅连声的怨气可能更大一些。”
赵襄懊丧地蹲在地上，他是怨鬼。失去的记忆，如同潮汐般再次袭来。
徐探清想，他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如果赵襄真的知道了前世的怨结，会不会怒气蓬勃、怨气丛生。
崔南钟道：“我会处理。”
闻此言，徐探清心头一暖，转念一想，若是交由他来处理，那么，赵襄十有**会灰飞烟灭。
赵襄自己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说道：“我好了，我想再看看。”
徐探清二话不说，就并指蓄力，一道流光划过，衬得他面白如玉。
城东联合公学停课结束，学生们络绎不绝地回来上课。于听课之前不同，各个学生脸上都是愁云惨淡。他们身边或多或少都有熟悉和认识的人离去。
死亡的阴影遮盖了这座由年轻的学生们组成的学校。
孟蟾蒙也没了心思打扮，她亲近的一位姐姐因这次的事情被家众人慌慌忙忙地嫁了出去。她感觉不顺心都事情太多了。
她的目光落到傅连声身上，傅连声这几日失魂落魄的。他的母亲去世了。
孟蟾蒙有几次想要跟傅连声搭话，可是一瞧见他灰白的脸色，就张不了口。倒是赵襄因和他傅连声在一起住着，处处照顾着他。
没安安稳稳地上几天学，外面吵吵嚷嚷地说又要打起来了。
孟蟾蒙和柳雪君手里都抱着书，两个人听到这消息，都有些害怕，学校又没有通知。一些胆小的学生冒着被记名逃课的风险，也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就这么一天天地挨着，校长终于发了话，说学校不会再停课的了。学生们可以自主选择来上课或者不来上课，只需要在教导处打一张条子即可。他又说，就算学校里只有最后一名学生，老师们也会坚守岗位，认认真真地把知识传授下去。
孟蟾蒙、柳雪君二人当天瞧见教导处人满为患，班级里的学生人数一天少似一天。家里人也纷纷开始劝着，说去学校作甚么，一不小心还丢了性命，让她早点找个人嫁了。
这世界都是乱了的，到哪儿能找到安稳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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