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蝉梦
徐探清拊膺道：“现在怎么办？”面对昏迷的赵襄，他六神无主。
崔南钟不疾不徐地说道：“带他回青莲观，再从长计议。”
图书馆冷寂清寒，徐探清呵出的热气，一瞬间就没了。他凝视着赵襄，心底忽然蹿出一个念头，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一个人知道自己死了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在他所见的恶鬼中，大多是难以接受。死亡是令人恐惧的。
“想什么呢？”崔南钟声音温和。
徐探清摇了摇头，有些好笑，没来由地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青莲观内。
阿茗为师父煮了一壶茶水，那个惹人讨厌的人又跟在师父身后了，只是今天他好像不太高兴，走进来了就揉了一把小果子的头顶。小果子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会，他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捻出一块奶糖给小果子。
茶香氤氲，徐探清捏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味清淡，与白开水殊无区别。他道：“你们这道观里的茶水都是徦冒伪劣货，喝的一点味儿没有。”
崔南钟也不瞧他，仔细翻看手里的书卷，道：“就委屈你了。”
徐探清第一次听到崔南钟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崔南钟察觉到徐探清的目光，就也把目光斜了过去。
徐探清急忙垂落目光，拎起茶盏自斟自饮，故作镇定地问：“你在看什么？”
崔南钟翻过一页，说道：“你们学校的年志。”
“你竟然有我们学校的年志？”
崔南钟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说：“没有。”
徐探清手指头一指，问道：“你不说这个就是吗？你没有，这哪里来的？”
崔南钟转向他：“你们学校图书馆里的。”
“什么？”徐探清舌头都要打结了，好不容易捋清：“你拿了我们学校图书馆里的书？”
崔南钟颔首。
“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书外借都是需要登记的？你这样随意拿出来，是要被记上黑名单的。”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徐探清手扶下巴沉思道，他的确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也不对啊。他竖起眉毛，瞪着崔南钟道：“不问便拿走谓之偷，你没听说过吗？”
崔南钟泰然自若道：“事有轻重缓急，没听说过吗？”
徐探清看他神色如故，心道这个人一看就是个老手，不知道做了多少鸡鸣狗盗的事儿了，神态鄙夷地瞥了崔南钟一眼，还哼了一声。
崔南钟瞧他神态不自然，就问道：“怎么了？”
“茶水太淡了。”徐探清急中生智地回答道。
崔南钟品茗阅书，徐探清则东看看西看看，就窥见户牖边上冒出一个小脑袋。
徐探清踱步过去，笑道：“小萝卜头，在这干啥呢？”
小果子清亮亮的眼睛看向徐探清，然后咂了咂嘴巴。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徐探清又捻出一块奶糖在小果子面前晃来晃去，快速觑了眼端坐在桌前看书的崔南钟，道：“无良师父，都不给小孩子买糖吃。”
小果子伸出手，够了够，就是没够着。
徐探清有心戏弄，用一种诱导欺骗的口吻，说道：“叫我什么呀？”
小果子眼睛眨巴眨巴地喊了一声：“叔叔？”
徐探清咽下一口自己酿的苦水，而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你看，我比较年轻，是该叫叔叔的吗？”
小果子的眼睛亮了一亮，像是骤然通电的灯泡似的。他软糯糯地喊道：“小...”
徐探清也睁大了眼，缓缓地说道：“小...”他手里的奶糖渐渐逼近小果子触手可及的高度。
小果子飞速道：“小叔叔。”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奶糖。拆纸，拿出，入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果子脸上露出乐滋滋的笑容，徐探清做出的笑容垮了下来，嘀咕道：“老奸巨猾教出来的小奸巨猾。”
阿茗站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果子不知所以，也开始乐呵呵地笑起来。
“没良心的小东西。”徐探清弹了一下小果子的脑门，下手很轻。
身后的崔南钟唤他：“你过来看看。”
徐探清不再陪两个小孩玩耍，径直走到了崔南钟的桌子前，立在他身畔，循着他手指滑动的方向去瞧。
“民国二十年秋，学生闹事...闯入曹宅中，将其殴打出血，表嵌入腕...傅姓学生..”
徐探清看着年志上的文字，断断续续地将其念了出来，到此处，他豁然开朗。但是转念之间又有了一份疑虑，因之问道：“你怎么确信这里的傅姓学生就是傅连声？”
崔南钟抬手指向了左侧的一页上：“因为他。”
徐探清再看，这本年志上有建筑、肖像、景物和文稿等的影印，崔南钟所指恰是一幅人物肖像。这个人穿着标准的中式校服，与赵襄所穿着的衣服别无二致。他微微地侧着站立，面容、身材显露无遗。虽说现今看来有几分模糊不清，印迹不明，但是就此幅肖像和傅连声**分的相似程度来说，基本可以确信，他就是傅连声。
他很有可能是在赵襄死后，参加了游行，打入叛官宅邸，后来东窗事发，被执行枪决。
“赵襄知道吗？”
徐探清看完以后唯独有此一问。
崔南钟合上书，说道：“恐怕要等他醒来以后，才能定夺。”
徐探清心有戚戚地望了望墙上的一隅，好似有风吹过，冷冷飕飕。他忽见阿茗和小果子还在那里没有动，就走去，说道：“小孩子要早睡早起，不然会长不高的。”他又点了点阿茗的额头：“像你啊，这个年纪才一点点高。”
阿茗冲他吐了吐舌，就拽着小果子走了。
“你回去了么？”崔南钟的问题倏忽提出，徐探清有些猝不及防，他挠了挠头：“回..回去吧。”留在这里打扰到他也不是好事。
崔南钟哦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也不挽留挽留？”徐探清些微尴尬地说道。
崔南钟凝注向徐探清，他的目光浩浩净净，如浮云，似流水，在无形之中蕴着有形的动态，好像是一把抓不住的幽香。良久，他问道：“我让你留下，你就会留下吗？”
听见这话，徐探清的脸噌地一红，心想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他抬起眼皮瞧了瞧崔南钟，发觉他面色无甚变化，像是根本没有发觉其中的歧义和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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