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也是皮，换言之手机砸脸也可能砸出语音来。
——于是章远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彻井然耳边，对方正以一种磁性的、略含倦意的嗓音提醒他：“手机放好，不要砸到脸。”
紧接着又是一条文字信息：「晚安。」
……井然捂着鼻子都要气笑了，怎么偏偏就那一句话发语音啊？这砸都砸醒了，叫他还怎么睡。
对微信那头的“事故”浑然不知的章远也不是有意而为。只是刚好邮件来了，他便一边看邮件一边回话，看完答复完、自然就又腾出手来打字。
他道过晚安发觉这一晚算不上太难度过——
其一是他本来就是吃过晚饭才回，到家都快十点了，洗个澡整理整理、一下就到了转钟的时候。
其二是等待令倦意重袭时他有人骚扰，虽说也没来往几句，但毕竟是个崭新的朋友，他对人家一切都挺好奇的。
其三就是井然的态度。
——他发觉不论自己对人家的态度是另眼相待还是有意刺挠，井然对他都保持了相当和善的包容——以及隐藏在其中不容忽视的疏离感。
甚至就连章远某些故意使之的举动，明明已经触碰到井然设置给外人的边界了，对方却依旧选择大而化小、再婉言谢绝。
章远对此捉摸不透。他猜测也许是井然本来就是和善的个性，良好的教养要求他必须照顾旁人的感想——但与此同时井然自己有他一套标准，未必是“一定要跟谁怎么样”，却至少有“一定不要”的事情。
但吃个中饭而已到底怎么了？还有井然那章远有生以来所见过的人类最小食量又是怎么回事？
——章远本打算去问问老马，又一想他连加微信这事儿都墨迹到了当着人面才正式加上，便干脆打消了旁敲侧击的念头，直接等下回他们有约再说。
……只是临入睡前章远才晕乎乎地想：都这么大人了，要装着不知道“下回再约=不约”、并继续向人提出邀约……怎么就这么难呢？
昏沉入睡的章远没想到自己这是感冒的前兆，早晨起床时头重脚轻才发觉糟糕。
而这糟就糟在今天不只有他必须到场的会议，还有跟客户的应酬。章远强打起精神起床洗漱，翻箱倒柜找出医药箱，连着看了几盒药发觉都过期了。
……好吧，这至少说明前段时间他还挺健康的。
他自嘲着起身，打好领带拎包出门——他住的这片儿在市中心，小区门外一条街少说有3家便利店、药店，配套还有社区医疗站和驱车不过十分钟路程的三甲医院。
——但他没有时间。
别说排队挂号看诊吊水的时间，章远是从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去拿车的，根本连去药店甚至便利店买药的时间都没有。
他唯一能在上班前顺路做到的只有去汽车通行的快餐店买杯热豆浆——至少比公司楼下清一色的咖啡店要好……一点点。
章远头脑发胀地跟下属开完会，这才有空让秘书去给他买点药。随即趁着跟其他地区合作伙伴视频会议前的半小时空当稍作休息，手机闹钟一振他便端正地坐起身，接过秘书端来盛满清水的咖啡杯，囫囵含住几粒药片。
苦涩的药片在他喉头上粘了一会儿，章远沉着地端杯假装啜饮“咖啡”，实则这才用温水润湿嗓子眼儿吞下了感冒药。然后他清清嗓子开始发言，中英双语自如切换，仍旧是一丝破绽都没有的精英模样。
一近一远两场会议直接令章远没了力气，他忍不住想起头天晚饭时他还信誓旦旦要去看井然中午吃多少来着，——得，也别操心人家了，眼下他连口水都不想喝。
章远摆手让送外卖进来的秘书午休去，自己一口都吃不下便脱了外套搭在身上，抓紧时间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躺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章远梦到不少：
人这一生总是与疾病相伴，——因为疾病是个相对概念，首先你得健康，然后才会生病。
章远小时候就很独立，父母都各忙各的，也放心他一个男生上学放学。那种时候他又是好好念书、又是经常运动，学校里一日三餐规律得很，他这样的男孩子就是想病都病不了几次。
然后就是高中谈恋爱那会儿，——青春期嘛，他可没少做傻事。什么雨中漫步啦、什么深夜爬窗啦……次数一多自然会撞上些小病小伤。那时候哪儿兴难受喊疼啊，心仪的女孩子陪在身边他都觉得有情饮水饱了，现在看来连章远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他傻得可爱。
而等到人一过22岁，也就是大多数人大学毕业的年纪，这些曾经熬个通宵直接上一天课都没问题的年轻人们就会发现：甭管他们愿不愿意，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章远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家里药箱里的应急药为什么都过期了，——不是他很久没生病，而是人们总不服气年纪，都误以为生个小病忍忍就过去了。
22岁时感冒捂着被窝睡一晚就好了，23岁时很可能就得多睡一天；24岁你会发现你睡了两天还是有些昏昏沉沉，25岁为了不影响第三天的工作、人们都乖乖去吃药去打针。
——章远今年26了，他忙、他没时间，他也没法睡一觉就好。
人在这个时候往往更需要人陪伴，如果那人是个医生就更好了。
章远睡得晕晕乎乎，冷不丁给搁在胸口上的手机振醒，以为是闹铃打算关掉，点击屏幕听到人声儿才发觉这是通语音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温和，以节制的速度与音量问章远给他打语音电话又不说话是有什么事？
章远迷迷糊糊答没事儿，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章总，你是不是病了？”
这句“章总”反而把章远叫醒了——他诧异地看着屏幕上来自井然的通话，迟缓的脑子令他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可能是睡着时碰到哪儿给人拨了过去。
他又一次重复“没事，我先挂了”，接着想都没想就挂了电话。过了会儿清醒了点儿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便又敲了条文字信息过去解释他就是睡懵了碰到了，让井然不要担心。
但章远发出后立马撤回了这条，删掉了“不要担心”改成“感谢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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