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夜里，地点是熟悉的餐厅。
是没有任何观众的场合，就连对井然的个人生活相当留心的阿丽切都不在场。
——所以井然真的不知道：“来都来了”这句话，到底是怎么接上“要不要加个微信”的？
若是以往，井然一定会再次打起精神，甭管周旋多久迂回多远，他一定会拐着弯儿婉拒这么个突兀的邀请。
……可今晚他有些泄气了。
一方面是一开始也没料到最后一块儿用饭的是自己有意保持距离的对象，另一方面则是他现在感到挺累的——尴尬累了、也保持累了，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下了班还这么累。
井然于是产生了些破罐破摔的意味，拿出手机干脆地扫了码。又被章远持久地注视着，只能将他打算缓一缓、或者直接缓去九霄云外的添加请求发了过去。
章远倒是比他自在，一边接受好友请求一边拉开椅子坐下，确认加上人家微信好友后才提：“老马把你的名片推给我了，但我觉得还是面对面加好友比较妥当。”
井然看着微信里多出来的「章远远远」，也不知这人到底想距他人多远，顺手给人改了备注——「章总」。他自己的微信名字就是本名，也没看到章远有动手改备注，在心里埋怨了瞎起意害他被人惦记的老马几句，才答：“我都行。”
对桌的男人像是打定主意继续这种无意义的瞎聊，随口提了句：“那要是我当时就随随便便加了你，你不会感到尴尬么？”
会啊——井然深吸口气，慢吞吞解释：“……我以为上次的晚餐还算愉快。”
章远歪着脑袋想了想：“算吧。”
“所以我不认为之后加个微信有什么好尴尬的。”
章远立马点头：“对，所以尽管晚了几个礼拜，但现在咱们加上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你说对吧？”
井然哭笑不得——他能说什么呢：“你说是那就是吧。”
好在阿丽切上菜很快，章远也是真的饿到了，举着叉子比划了一下，也没管井然还看着他，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这不是上一次晚餐时的章总，至少不全是。有了眼前的对比井然才体会到：对方之前的确有对他特殊对待。
只是章远跟井然的“特殊对待”的定位不同——井然是拿他当“符合标准但前提错误”的相亲对象，章远则是很干脆地将井然当做一个gay。
……所以那餐饭才藏头藏尾客客气气，两个人根本彼此都端着——自然谈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
想到这儿井然也觉得那餐饭挺可笑的。而眼下既然章远都饿得没空维持“老总”的社交形象了，那他也没必要再强撑着假装正常食量。……毕竟井然不大喜欢运动，他也不想再吃撑了回去遛弯儿消食。
于是章远就见跟他差不多体格的男人也就动了那么几下刀叉，前后不过慢吞吞几口吃食，加起来可能还没章远饿极了一口扒下去的量多——接着对方就放下餐具拿起餐巾，相当优雅地轻轻点了点嘴唇，回头冲始终关怀地望着这儿的阿丽切答：“很好吃，我已经吃好了。”
阿丽切苦笑着，冲瞪大眼睛也盯着她的章远投来个“你看吧”的眼神——这下章远知道阿丽切干嘛老担心井然有没有好好吃饭了：
“……你吃这么点就够了？”
井然侧回脸，看到章远餐盘里所剩无几的佳肴，又看了眼自己这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盘，顺嘴答：“你不够吗？我这些都没动过要不……唔、让阿丽切再给你做点儿？”
章远嘴上没表态，刀叉却已经伸过去，挑起井然盘子里的食物拨到自己这边。但他没立马吃，而是强调了一次自己的问题：“不用再加，我这就够了，但你吃这么点真的够吗？”
上次独自来吃晚饭时，尽管阿丽切提过井然吃饭的问题，但章远顶多是觉得这人跟他一样工作狂、忙起来就顾不上按点吃饭。又听阿丽切感慨那晚井然跟他边聊天边吃饭已经是她见过吃得最多的时候——章远也只认为这是这个显然想要撮合他俩的妇人夸张的说法罢了。
只是这回亲眼见识过井然的“常规食量”章远才发觉：说“不好好吃饭”都是抬举这人了，井然这餐饭最多就吃了几口菜叶子。
井然知道自己的问题，但他不想多提，便笑着答：“晚餐要吃少，我中午吃得挺多的。”
章远没打算信他，——大家都是男人，又不是节食减肥的女孩儿，这么点摄入量根本连维持日常高强度的工作都做不到。就算井然是设计师、纯靠脑力劳动，他这个食量也绝对算不上正常。
但井然避而不谈的态度很明显，章远也不打算多逼问——这是成年人之间彼此都设有的安全距离与舒适距离。
章远知道他俩最多就是拼桌关系，对桌吃饭时这张桌板儿的直径远远小于井然的舒适距离乃至安全距离，所以他没理由也没资格去刺探对方的隐私。
只是这并不妨碍他将之当做对方的一个特点写进自己的记忆中，因而他便又多了解到井然一点。
人们相识就会慢慢相知，双方的信息量多数时候都不对等。但对彼此认知的差异会形成信息的流动，就好比高低两个蓄水池，开闸就会拉平两个池子的水平面。
今天可能你了解我多一点，那么明天我就会试着再发现你一点——最后总会形成同一个“水平面”，这叫双方的共同认知，而对彼此的共同认知才决定了人们相处的程度。
就这个“程度”而言，章远觉得他跟井然作为“单独吃过两次饭的”关系，作为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有点过于生疏了。
章远本来就认为井然这样的人适合交朋友，老马也是这么个说法，——况且老马都能跟人称兄道弟、他又怎么不可以？
男人们交友很随性的，哪里用得着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他之前根本就是把人家当gay……不，是当“异性”，才会这样束手束脚。
——章远沉默着吃完从食量让他刮目相看的井然那儿要来肉扒，也不知吃着人家的东西却想到了哪儿，再抬头时在桌下踢了踢正看着手机的井然的鞋子：“哎，井然，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想看看你所谓的‘中午吃多了’，究竟吃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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