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远觉得自己的尴尬再正常不过——却也不可能更过分了。
毕竟答案总是显而易见的：倘若井然是个女人，即便他们相亲却彼此没相中，这份尴尬也绝然不会出现；或者倘若井然跟他不是在晚餐约会中相识，章远搞不好会相当中意这个从各个方面而言都相当优秀的男人，甚至愿意将自己家交给人家设计。
故而之所以他明明就结识了一个不错的人，却被那份蓦然而生、更不可能自然消亡的尴尬贯穿始终，——纯粹是因为他在一个约会的氛围中、认识了一个同性恋。
过去二十六年，章远从没面临过这种情况，他不过是做出了一个普通直男应该有的反应，且他比大多数反应强烈的直男要做的好得多。
可即便他没在当时给井然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后续这一连串尴尬却仍旧彰显了一点：再怎么故作寻常，他一开始就没能真正寻常对待人家。
他觉得这一点他就不如老马，那么自在地给人安排相亲，还那么自在地就真以他为标准、继续给井然物色靠谱的对象。
章远甚至忍不住检讨自己哪儿来的资格感到尴尬——毕竟就像老马强调的：人家只是用他举个例子，不过是把“他这样的”当个参考标准。
他过去还拿林青霞当参考标准呢……人林青霞可不会为这种事感到尴尬。
——章远一通自我开导，忽而想起自己的车还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他赶忙付账往外跑，出门前却回头，冲仍在叮嘱他好好吃饭的阿丽切道：“下次JIN来这儿的话，代我问他好。”
这句问好隔天差月，递到井然这儿时已经是一周后。
章远有一点是对的——井然并非天天到阿丽切这儿用餐。
他来得不算太频繁，只是当初设计阿丽切的小店和wonderland意餐厅的这条“爱丽丝拱门”太巧妙，深得这位热爱幻想与童话故事的客户的喜爱，所以才经常接到阿丽切的电话，让他过来试吃新菜品。
这次也不例外，照旧是阿丽切千呼万唤他才下班过来，进门还被塞了一手糖果，却被人老母亲似的叮嘱：“快开饭了，不许吃太多。”
井然哭笑不得：“阿丽切女士，我都三十了您记得吗，我可以不吃糖的。”
阿丽切却反驳：“哦？JIN都三十了，却还学不会认真吃饭？我看你比JAM都不如。”
井然不知他几时还认识了个“JAM”，想了半天突然一愣，不确定地问：“你是说……章？”
阿丽切点头：“我老发不好zh的音，或许喊他Jane（法语发音“让”）更像？”
“……其实都行，我想章总不会介意的。”
“我也觉得JAM是个好孩子，他让我代他问你好，你好吗JIN？”
井然回想过去一周忙得几乎住在工作室的自己，违心点头：“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噢，这话我想你该自己去跟他说，不要让我当你们的传话筒。”
阿丽切说着钻进拱门里取食材去了，徒留井然一人坐在小圆桌前，稍微放空了视线、低低叹了声气。
说实话，作为一个gay，尤其是再有一年就满三十岁的老gay，井然根本没那时间自作多情。
章远的一切举动都得体至极，给他留足了面子不说，接下来也没排斥再到这儿用餐，甚至还客套地代问他好——这意味着对方没有另眼看他，更没把老马擅自乱来的那个约会当回事儿。
井然自然松了口气，却也根本不会再多想这之外的可能性。
只是阿丽切提起了，他也难免会想起那晚他们相谈甚欢……尽管只是礼节性的，但他一点儿也不排斥认识优秀的人。
接着便会想：假如他们不是这种情况下认识就好了。
无关恋爱与相伴，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在偌大的城市与孤独的夜里畅所欲言，谈及很多对你对我都有启发的话题、共享不一样的人生中同样令人倾羡的美丽。
……而不是匆匆一面过后就再无交集，稍微回想一下都觉得有哪儿不应该似的。
井然这晚没久待，竭尽全力也只试吃了几道菜，每个碟子里本就少得不行的菜品他都只碰了一口，最后在阿丽切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表示他真的饱了、甚至吃撑了。
他像上次那样驱车回家后又在楼下小区里溜达几圈消食。还好这次不像上回、他有心延长用餐时间所以吃得过多，井然只溜达了一圈就觉得好受多了，到小区门前的便利店里买了瓶水便上楼继续画图。
他的书房很大，桌子却都打在窗边。他画过几稿抬头就能看到现代都市的夜景与城市上空的繁星。
谁都说不准更灿烂的世界在天上还是地上，但这个夜晚就因为阿丽切代为问好的那句话而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井然画着想着、抬头看着，他用不着思考都知道唯一的差别在哪儿。
毕竟，这个夜晚与其他夜晚没有不同的话，人们还要“相遇”做什么？
——井然的态度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了，具体表现在他拒绝了一次老马给他介绍的新的“靠谱”对象。
但他是真的忙了起来，最近S市有好几个大型市政项目，工作室那边标书都重做了好几次。
忙碌的工作令他无暇照顾情感，事实上他连身体都照料不到，还好他从小到大都只信奉一条：生活生活，生下来并活下去，刚刚够就好。
他留宿工作室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增多了，外食的概率也几乎达到历来最高——其中大部分还是叫的轻食沙拉外卖，而他甚至连减肥中的女性的常规食量的一半都吃不完。
压力令他迫切地渴求自我释放，某个夜里他又一次通宵改稿，再抬头时星光已褪、灯火阑珊，这不知是才将入睡还是濒临苏醒的时间点令他蓦然感到疲惫。
他便裹紧外套下楼去买早餐，整个工作室的分量他一人拿不了，正打算多付些钱让人给他送上去，点开微信付款时却不慎点开了朋友圈。
——玩到天亮的老马左右都是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视频一缓冲好他则冲着屏幕大骂：“章远你个孙子，再拍我告你性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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