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知道井然性取向的人其实不多，倒不是他有心欺瞒，而是井然不大喜欢老被人另眼相待。当然在S市这样的现代化大都市，被人知晓性向也不尽然就意味着被厌恶或被刺探，但即便是善意的好奇，井然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就好比往来人情，友人同事同学，订婚结婚生子——对于一个有生之年在本国可能连结婚证都摸不到、不管有没有后都跟常规状况不太一样的gay，人家是请你并承你那份永远还不回去的情好呢——还是干脆什么都不知会你？
井然的朋友本就不多，这方面往来基本都是同事或同学，他觉得自己没必要麻烦别人特意多替自己考虑。
他不需要，也很介意，所以不如不提，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样的井然会认识老马已然算是个意外，被这人知晓性取向也绝非在井然计划中。
老马是工作室的一个客户，北方大款，为爱追来南方发展，投资的产业很多。其中一半的内装都在井然工作室的最大竞争对手那儿做的，是为了给当时的女朋友凑业绩；而剩下这一半……自然是被绿了之后故意找对家做内装、给前女友添堵。
井然本来对客户的私事没这么清楚，只是当时负责老马的几个项目的设计师被这人赤裸裸的幼稚行径给折磨得够呛，最终爆发在老马坚持要在极简高端风格的高尔夫球场大堂正门前摆放一只纯金貔貅时。
从业八年就没露出过疲态的小个儿女人几乎要被老马那只金貔貅气笑，也就是她远远看到同样好脾气的主设计师井然也在围观，便招手让人过来评评理。
井然很是和气，客户让放貔貅在他而言也不是不行，便折中选了个原本打算安置多宝阁的墙面，圆了老马一个养神兽的梦。
许是井然处理得还算令人满意，当晚下班后一出门，井然就看到了街边冲他打双闪的车。
井然原本正约了圈里熟人介绍的同行同志出去吃个饭互相了解一下，怕要喝酒所以才没开自己的车。他又不好拂大客户的面子，只能委婉提一句自己还有约，没想老马很是热情地表示可以送井然过去。
有些为难的井然倒是不觉得自己魅力大到直接将直男客户掰弯，但老马的热情让他觉得搞不好还真是这回事。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他便干脆点头上车，反正到了吃饭的位置也会发现井然约见的是个男人——毕竟是圈内熟人介绍，外形条件什么的，应该多少也能让老马知难而退。
——谁知岔子就出在这儿。
井然没想到他跟老马还真能聊一块儿去，这人就跟说相声似的，井然听着他就单口，井然张嘴他还能一秒变捧哏儿。过去从没接触过这类朋友的井然感到新鲜，连带着下车前还加了微信，约好了不知猴年马月组团去听德云社。
而后井然下车，远远已经瞥见了与熟人发来的照片相差无几的精英男，才打算跟老马道别——却见这二百斤的胖子已然身轻如燕地跳下车冲了过去。
老马把人按到地上胖揍时井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从老马那听着跟贯口似的京骂里约摸推敲出——挖他墙脚的就是这个人渣。
井然愣了下，这才发觉自己看到照片时的熟络感源自何处——这人不就是竞争对手刚挖进工作室的新锐设计师？
老马揍到路人开始围观，井然刚把人劝住，却被老马回头一瞪：“井设，这孙子跟你什么来路？”
这一问把井然噎到，他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没了反应，他连个气声儿都发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性取向的三缄其口会在这时候释放他压抑多年的压力。
可老马这人虽然看上去不大靠谱，但从小在商界摸爬滚打，察言观色几乎是他看家本领。他看井然那样，又联想到上车前井然意有所指的“有约”，脑中当下已然脑补了渣男骗女还骗gay的伦理巨著，才起身就又扑了上去——只是这次痛揍的理由就成了“让丫欺骗哥们儿感情！”。
井然当然还没被人骗到感情，但这种不戴任何有色眼镜的对待方式令他感到自在。他甚至忘了老马在人群面前问他跟另一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时，自己一瞬间的如鲠在喉；更在从警局出来后，开始反思他让圈内熟人介绍男友的事儿是不是该叫停了。
但老马上车就用力拍拍他的肩，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反过来劝慰他：“井设，别气那孙子，哥们儿给你介绍靠谱的！”
井然有些诧异地望着对方，他头一回像个普通人一样思考自己的感情——过去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寻常的遇见、喜欢、与人相恋，所以才借助圈子、同好、交友软件。
而这也是头一回：有个莫名其妙认识的新朋友，信誓旦旦告诉他缘分天注定——而他老马正是爱情的小精灵。
——至少，从不久后他考虑好、让人给自己介绍“能过日子的男人”时，最后出现在阿丽切的小餐厅与他共进晚餐的章总来看……
老马介绍的男人的确靠谱，只是性取向不合罢了。
这么个对眼不对缘的插曲播完了，井然也没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忙了几天才想起来老马那儿他还没回话。那天他一觉睡到下午，起床也没见老马电话来问，想是章总那边已经教育过了，反而对他少了叨扰。
但他还是想跟老马说一声他不介意这个误会，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么个小误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和普通男女恋情也没那么大差别——都是偶遇合适的也有可能谈不成，但即便如此他也要耐心去追寻去遇见。
于是井然忙过这茬终于想起主动约老马吃饭，——这二百斤的胖子见到井然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直到井然特意放下筷子跟人说他真的没生气，才肯安安生生下筷子涮羊肉。
结果老马也是欠，上好的羊肉吃着也堵不住他的嘴，从红得发亮的辣锅里捞出一筷子羊肉片，脱口而出的话题却是：“哎井设你知道吗，章远那孙子老胃病，去四川玩都只点白锅的！”
……说完没等井然反应自个儿先尴尬上，夹在筷子上的羊肉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落到井然碗里时脸色凝重得恨不能给人跪下。
井然差点笑出声，只能清清嗓子，也不知究竟是替谁解围：“那有什么，我也吃白锅的。”
喜欢《伴儿》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伴儿》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