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路上小心，章总慢走。
人是种相对动物，因为社会赋予的与他人的关联性，所以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将一切人事物相比较。
这种比较不会只是单线程的——就譬如井然那句话，令章远想起今天下班前下属们跟自己打招呼说“远哥再见”。只是称呼昭示了俩人的关系既不亲切也不紧密，而用语则更直接：告知章远今晚这餐饭、这个约会，不过是明日不再来的一个意外。
然后明日复明日，明日复如何。
章远不知道自己会在几点惊醒看到明早的太阳，但他知道今天过后这点儿涟漪会重归平静。
——章远不算欲望淡薄，至少过去不算。
念高中时他有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之所以不称呼其为女朋友，是因为高中时期他们的关系很纯粹，青涩的恋爱还不够他大声介绍那是他的女朋友。
后来他们升学、章远高考失利，隔阂从章远这儿起，又被对方加剧。他们产生分歧，矛盾越来越激化，大概到她大二那年，终于跟刚开始创业的章远断了联系。
也是这时起，章远就没再处过女朋友，——甚至连对他颇有好感的异性，也从没被章远当做“情感对象”正眼瞧过。
“……所以我这不、误以为你那方面开窍了吗？”
——每周末都被友人老马叫出门运动的章远没吭声，盯着插在地上的球托抖抖手，而后扬起高尔夫球杆，干脆利落地一挥，在老马的叫好声中看他并不很了解规则的小白球、循着漂亮的抛物线飞了出去。
章远也不知自己这是打得好还是不好，出场地的老马说好那便是好吧——“哪方面开窍？”
老马嬉皮笑脸：“后面！”
懒得理他的调笑，章远坐到车上躲避烈日。他看着大腹便便的老马永远学不会正确姿势地撅着屁股，荡气回肠一挥杆——却是球托被他掀飞两步路、白色小球啪咚一声落了地。
章远很给面子地拍手：“好——神奇的一球。”
老马回头不好意思地笑：“哪里哪里。”
“马哥，我没有在夸你。”
擅自认为有过女朋友的章远这么久都不近女色是因为性向有变、所以才自作主张介绍了自己所有认识的gay里最靠谱的一人给他认识——偏偏这二位都是成熟稳重社会人，说话打字都客客气气的，要不是两个人昨晚都破天荒地没回他消息，老马甚至都没觉得自己有做错。
“前儿你俩前后脚，你让介绍朋友，他让介绍过日子的人，——那我可不就觉得井然适合当朋友、你会过日子么，怎么就成我错了？”老马大咧咧一北方老爷们儿，此刻装得委委屈屈的，“没谈成就没谈成嘛，咱等下一笔，我给你介绍一女的。”
章远无奈地将球杆插回包里：“还是不了吧，还有井先生那里也是，我俩你还是放任自流吧。”
——显然老马也没那么好事。章远让放任他就放任，连带着也不问被他一不小心晃了点的井然了，横竖就让这俩男的自己流去吧。
嘴仗章远打不过这老江湖，挥杆练顺了手他就不为下周见大客户发愁，便跟老马一块儿上了车，跨越大半块儿绿得发亮的草坪回了大堂。
这儿是老马这土大款投资的高尔夫球场，大堂却是极简艺术风格，搭上一只格格不入、但一定是出自老马本人意愿的真足金貔貅像，稍微有点儿辣眼睛。
老马看他跟那只金貔貅大眼瞪小眼，以为找到同一审美品味的战友，立马跟人显摆：“这貔貅，纯金的，我让放那设计师死活不让，还是井大设看了设计图后教我风水，告儿我搁这儿才能敛财。”
章远环顾左右，发现确实貔貅摆的位置好像的确是有点讲究，下意识问：“原本打算放哪儿？”
老马大手一指——正大门口。
返程一路上章远一想到那简洁清爽的大堂门口原本可能摆上一只纯金貔貅就笑，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就当他穷、没见过真有人往人来人往的位置摆一整只大半人高的神兽吧。
于是又并非出于他的意愿地知道井然一条小事迹，——这人一定是为了缓冲视觉冲击力，才胡诌了什么貔貅摆放风水这事。
只是他没问老马更多，也不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更多……尽管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好奇：不知老马跟井然怎么会深交到能帮人介绍对象的关系。
特斯拉掠过S市图书馆，在路口被变色的信号灯拦了下来。今天下午已经没有其他计划的章远不自觉看了路边恢弘的建筑一眼。S市图书馆翻新至今三年了，而他上一次与这儿有关的记忆还是带着高中时的初恋来这儿写作业。
物不是，人也非，甚至提及图书馆、浮上他脑海的意义也变了：
过去他当这儿是知识的海洋、恋爱的天堂。
而现在，绿灯亮了，他将视线从“井先生的一件作品”上，——收了回来。
井然过了中午才醒，头天夜里的晚餐他吃得有点太多了——至少相对自己日常的食量来讲，昨晚那餐饭害他转钟到家还在楼下溜达了几圈。
只是运动消食比他预计的还没用，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这个年龄就会这样，他一直觉得从胸口到胃里都堵得慌。
井然躺着不舒服，干脆起来画图，凌晨四点就把约好72小时候再处理的初稿交了，又舔了点儿蜂蜜才上床躺好。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因为他早逝的父亲而吃尽苦头的单亲母亲的习惯：
身体也好、心里也罢，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甜点蜜睡一觉，至少梦里你会觉得甜甜的，就像冬熊采着春天里的蜜。
但井然含着口甜的却想起晚饭认识的、各方面都很符合他预期的“章总”。尽管是限时供应，时长还不超过一顿饭，甚至害他慢慢吞吞一不留神就吃多了睡不着，——但这人的出现也是一口蜜。
会让他今晚的梦变得甜美，也会在醒来后、因为蜜甜的消散，而令他的嘴巴酸上一整天。
……所以次日中午井然睡醒第一件事不是看手机回消息，而是起身跑进浴室里，用最辣的漱口水洗掉了嘴里残余的微甜、和开始冒头的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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