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井然是个男人。
——并且不是那种需要多看两眼才能确定性别的中性打扮，而是白衬衫搭米色西裤、头发略长但后脑勺上扎了个小揪揪的寻常模样……至少绝对不可能将之错看成女人。
章远自小好教养，又在生意场上打拼创业这么几年，自然不可能干出当着人家的面、掏出手机质问友人的事。
而他不过一瞬间的错愕已经被井然捕捉到，——他原本就是gay，对直男的瞬时反应自然敏感。
于是井然点到即止地笑了，将阿丽切的小提琴放回琴盒里，冲章远重新伸出手去：“也许是搞错了。”
这次章远没有犹豫，干脆地回握。
两人简单握手才算是正式打过照面，尽管章远一肚子疑问，但他肚子里除了问题还有一颗胃——并且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胃。
眼下气氛虽然尴尬，但章远也没打算再多跑一家，便看了眼放着琴盒的小圆桌，还好桌上没摆什么烛台。
接着他冲井然抬眼，右手自然扫开：“萍水相逢算什么错，就一块吃个饭吧。”
小店的菜很高级，每一份佳肴都美得像一幅画，是章远平时一定不会在工作日考虑的菜品。
他要是个姑娘，大概每上一道菜都会拍照发朋友圈；又或者他是个男的、却是井然所期待的那种男的，这样的氛围也够他和桌对面的人探讨一下后续发展了。
——是了，章远虽然刚开始没意识到，但坐下后的简单交谈、阿丽切每一道菜品的精致装盘，乃至直到刚刚他才领悟到对方为什么没约在更出名也更气派的Wonderland意餐厅、而是选择仅能容纳一桌用餐的小餐厅的原因……以上这些终于令章远反应过来：他虽然觉得搞错，但井然可能是真的把他当做“友人介绍的对象”。
这个认知令章远觉得有点棘手，——他倒没担心井然看上自己的话要怎么办。毕竟听说gay们的眼光高，而章远自认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所以作为一个成年人，这种状况下与其被害妄想般担心自己的屁股、还不如想办法化解眼下尴尬的局面。
——且这尴尬的源头不是两人性向的区别，而是介绍人的错误。
就像游戏程序里的一个bug，让玩家遇到了不该出现在这张地图上的某个NPC，玩家会感到费解、会感到难办，但没必要将之怪到NPC头上。
所以章远并不介意跟阴差阳错萍水相逢的“不同人群”一块儿用餐、交谈。他一直同井然缓声聊着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始终都是温和的语气。
而井然同样是个和善而有教养的人，他俩的语速都相差无几。许是因为双方都不希望这个“意外的晚餐”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难堪，甚至直到章远几次提醒自己要化解尴尬局面时，他才发现：跟井然的这餐理应浪漫的晚餐约会——并没有令他感到很尴尬。
井然显然是高收入人群，好品味体现在他们今晚见面的这家阿丽切餐厅，不俗的谈吐更是彰显在他们交谈的话里行间。
虽然与本意有所差别，但章远既然大方的介绍了自己的状况，井然仍旧礼尚往来地提及了自己的职业——他是室内设计师，与同伴一同经营自己的工作室。
S市内很多市政设施都出自他的设计，且大多都是美术馆、图书馆之类的——与井然给人的感觉很相称。
章远的“相称”评价令井然顿了顿，接着问了这晚唯一一个问题：“章总喜欢去美术馆和图书馆？”
章远没有点头，而是坦诚答：“我没有去过，也没有看过井先生的设计，但美术馆和图书馆的采光都很好，这跟井先生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像。”
井然笑着垂头：“过奖了章总，但美术馆和图书馆——都会有专门设计建造的地下楼层，用以存放必须控温控湿才能长存的古老旧作……有空去逛逛艺术展吧，S市这类展览挺多的。”
章远望着气质瞬间起了微小变化、但这种涟漪般的差异转瞬即被抚平的井然，好一会儿才点头：“好的，井先生什么时候有空？”
——这下井然一愣。
他并没有邀约章远一同逛展的意思，甚至因为章远的问题而恍惚了几秒。
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一开始发现他就是今晚约见面的人时的瞬间错愕是装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逗弄这个真的有拜托朋友介绍“过日子的对象”的自己。
不得不说章远的确是井然愿意展开交往的长相——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成熟，言行都很稳重。有自己的公司，经济状况不错，唯独气质却近乎奇异地介乎于大男孩与小男人之间。
章远比他年轻三岁，不多不少一个代沟，但井然愿意结识并深交的人不多，所以很少有类似章远这样的朋友；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样：即便已经看出彼此的“喜好”对不上，还会这么努力地活跃气氛化解尴尬，为他人——特别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人着想。
这样的男人很好，但这样的男人并不能当井然的对象，——这难免令他觉得有一点点可惜。
于是井然眨了眨眼掩饰过瞬间的迟滞，告诉章远：“章总说笑了，买房子需要带置业顾问，逛艺术展又不需要找业内人士当向导——如果需要讲解的话，艺术展览多半也会配有专业解说人员，而我只是内装的设计师罢了。”
被婉言拒绝的章远没感到冒犯，他也是提出邀请后才觉得自己的贸然邀约可能会令是gay的对方为难。
章远是这样，他出社会早，到现在也算站稳脚跟。只是到底年轻，容易在些小细节上露马脚，透过这些细小的缝隙间能瞧出他还不够成熟的一面。平时他会极其注意不要在生意场上露马脚，但今晚大约是阿丽切的菜肴令他胃袋饱足浑身舒服，所以才将工作日里不可能松懈的神经调松了好几圈。
好在他不算太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便没再多说什么，更没提出交换联系方式，并在付账时主动表示两人AA。
井然没有异议，考虑到没有彼此任何联系方式，俩人甚至先后扫码付了自己那份餐费。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阿丽切的小餐厅，章远要去拿车，而井然的外套还搭在留有余热的椅背上。
也不知对方是有意无意……但至少章远不用面对要不要送一个gay回家的难题。
他便冲井然点点头：“井先生，那就到这儿吧。”
井然也回以一个淡然的笑：“路上小心，章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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