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禾跟着方惜远气势汹汹地杀进公司，然后在前台助理抱歉声中一下子偃旗息鼓，坐进了会客室安安静静排队等待。
茶杯里的水换了三道，游董事的晨会可算散了。游禾却不大愿意进去了，但想着方惜远这祸害要跟他屁股后面转悠段时日，他又坐不住。左右都是煎熬，何况他是想见游枝一面的。
游枝见着他，还是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他等着游禾自己说明来意。游禾突然一阵窝火，总是这样，即便游枝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也不会先开尊口。
但游禾还是先开口了：“我不需要方惜远跟着。”
游枝靠坐在办公椅上，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问他：“你现在住在哪？”
游禾没有反应过来，楞楞看着游枝。游枝又道：“保洁说那间公寓根本没有人住进去。”游禾想到他之前问自己在哪，明白了怎么回事，垂下眼：“反正我有地方住。”
游枝不知道游禾外公那老房子。游禾名下有些什么他都清楚，但是林月浅名下的他就不知晓了。
“你说个地址，不然我只能让方惜远看着你。”游枝缓缓道。
游禾虚虚握拳，又松开，手指无意地搓动。他抬起眼直视游枝：“……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我会不顾身体挥霍健康，还是担心我去寻短见……无论是哪一项，你都大可放心。我知道你只是强迫症控制欲让你不能摆脱兄长这个身份所担负的责任，你应该说服自己放下那些。我已经成年多年，很多事早就不再是你的责任。”
游枝听到“寻短见”时不可查地微微皱眉，直到游禾一番话讲完，他神情仍旧不大明朗。“游禾，你我始终是兄弟。我自然需要……”他停顿了一瞬，接下来要用的那个词使他不悦。“……需要照顾你。就当是你说的，所谓强迫症和控制欲。 ”
过去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悉悉嗦嗦从游禾心里过了一通，各自喧嚣又闪烁其辞。游枝从小就是多精怪老成一人啊，他判定一件事是否该做从来不凭喜恶，就是靠一种怪异的责任强迫症。身为球员，就要好好打球，身为班长，就要管理班级，身为他们父亲的儿子，就要帮衬家业，身为游禾的哥哥，就要照顾他。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偏生是游禾最不乐意见到的。
“你让我离开，可又非要照顾我。”游禾的眼里泛着委屈。“但我不需要你的强迫症和控制欲。”
游枝轻轻眨了下眼，面上还是轻描淡写的，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焦躁。他不想提起那些，游禾那莫名的情愫也好，平地惊雷的两个吻也罢。他不是轻易会乱阵脚的人，但是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游禾。他不明白为何游禾偏偏要越界，那罔顾人伦的期盼又是从何而来。他自问一直以来虽然尽力做到了一位兄长应当做到的一切，但他对游禾，其实真的算不得尽心。游枝不是没见过其他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所以他懂得尽心和尽力不可并论。他们家业厚实，尽力对于他来说不算难事。可要说分了几斤几两的心给游禾，这点份量他还是有数的。总之绝对谈不上“尽”。
游禾又张口，“我在这里只剩你这么一位亲人，可是你要推开我。”
游枝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跟游禾理顺一下这个中逻辑。为什么推开他，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举止意味着什么。如果游禾不说，他就可以当作不知，时久日长，不该存在的期盼总会熄灭。游禾却非要进那窄门。缓而再一思索，又不愿意把话说得太过难听。他抿起嘴角，想不到任何稳妥词句能让他们安然避开这个话题。
好一会儿，游枝才回话，声音刚出口他意识到自己语调居然有点艰涩。“游禾，”他先唤了一声名字，他很少喊他弟弟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游禾眼里霎时就挂起水光，还没等那水光漫出来，他听到游枝接下来一句：“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把你推得更远。”
游禾想，真稀奇呀，游枝居然会用委婉句式。
他心里绕了那么一溜，倒是把眼泪憋回去了。又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自己还真对那不上道的感情有些什么妄念么。
无缘无故的，烟瘾比难过上来得更快。他已经好久没惦记过尼古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把列在脑中的一二三给讲了出来：“我住在我外公留下的房子。别让方惜远去我那了，我不缺人干活也不缺人照顾。如果我不在市内，要么是出差要么就是出去玩。医院复查会打电话通知，况且我都记着呢。钱也不缺，真要缺的话我不会让自己露宿街头的。”还有什么呢，“……我近日还会回去，毕竟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呢。”
游枝本来想告诉他倒也不必收拾得干干净净，并非是让他再也不要回去住了——话到了嘴边，还是压进了肚里。
就这样吧，这样就挺好。游枝想。
游禾回餐厅的时候，他们营业早开始了。工作日人虽然不多，但开起来还算满当。柴岩正在吧台和咖啡师请教拉花，说是要做给女友喝。见着游禾回来，凑上前去压低声问道：“怎么着，难道真跟你哥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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