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父亲和岳姨在葬礼第二日便离开新西兰，游杋则是先联系上游禾，问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游禾告诉他说自己或许还要在这边多停留几日，于是游杋便提出陪他一起。他来之前已向学校请了一周假，还剩有两三日的空档。
其实游禾并未想好往何处去，他只觉得一时半刻还不愿离开这片土地。大概十年前左右他来过新西兰，一次冬季假期的训练营活动。那会本市持续多日被阴沉沉的天所包裹，雨水将落不落，湿冷的空气罩住全身，而南半球这个国度则沐浴在夏日骄阳下，一片绿意葱茏。
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那次训练营说是训练，其实不过是一群家境尚可的中学生交钱来旅游。游禾还记得有一天下午他就在海边的躺椅上把书盖住脸睡了个午觉，太阳刚刚好，云淡风轻，游人在四周嬉笑追逐，却并不喧嚣，雪白的浪潮温柔地拍打在沙滩上，一波接着一波。那个午觉睡得格外快乐，他还想着往后一定要再来。
敲门声响了两下，游禾从床上坐起，无精打采地喊了声“进来”。游枝扭开了门把手，站在门口问游禾午饭想吃什么。
游禾挠了下脑袋，说道都可以。他只觉得身体乏惫，动弹不得，又躺了回去。他听见游枝走过来的动静，然后游枝的手就摸上了他的额头。
“你好像发烧了。”游枝轻声道。
游禾睁开了眼，又闭上。不过是吹了半晚的海风居然就感冒发烧，他自嘲地笑了下，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游枝站在床头半晌没作声。游禾埋在枕头里，模模糊糊听到游枝说了句：“我去请医生过来。”
他软绵绵地侧卧在床，囫囵点了两下头算是应答。
倒是游杋来得比医生要早。局促地坐在他的床头，小鹿一般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游禾受不住，推了推游杋的胳膊：“你出去玩会，别在这里傻坐着。”
游杋不肯：“你病了，我要照顾你。”
游禾乐了：“你又不是护工，如何照顾。再说一会医生过来大概也就开副药，让我吃了睡。”
游杋靠在椅背上：“那就等你睡了我再走。”
正聊着，游枝带着家庭医生进了门。这原本也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在此地的专聘家庭医生，游枝问他借了来。医生先给游禾测了体温，38度6，而后给他开了退烧药，外加抽了一管血，说带回诊所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药吃下去后游禾反而睡不着。退烧药劲太足，让游禾不断出汗，连胳膊上都挂满汗珠。他换了身衣服，不一会又被汗浸湿。游杋要替他擦身，他赶紧夺过浴巾，“哪里敢让你来伺候我。”他开玩笑道，把游杋赶了出去：“你就放心出去逛逛吧，我睡一宿就好啦。”
游杋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终于是离开了别墅。游禾知道游杋想待他好，愧疚也好同情也好，亦或是手足情也好，游禾总归还是觉得别扭。他只想像之前那样两个便宜兄弟凑在一起没头没脑傻乐，而不要如此这般盛情难却。
他又换了套干爽的衣物，坐在床沿研究右手虎口上刺痛的地方。从昨天开始这里就传来隐约痛感，他以为是无意划破一道小口子于是没有去管。刚刚仔细看了眼，才发现是小木刺扎进了肉里。
大概是抬棺木时扎进去的。
游禾想把那根木刺挤出来，他挤得特别专注，连游枝进来房间都没注意，直到游枝的声音响起来，他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游枝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声，手上端了一碗小米粥。
他没有等游禾回话，只是把粥递过去，示意游禾接住，然后拉过他的右手看了眼。
“木刺扎进去了。”游禾小声解释了一句。
游枝放开他的手走出房门，游禾哧溜喝了两口粥的功夫，他又进来，手指捻着一根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缝衣针，点燃打火机烧了一下针头，就在游禾面前蹲下来伸出手。
游禾很配合地把右手递了出去，左手还捧着盛粥的碗。
那根木刺全部埋进了皮肉里，游枝用十二分耐心一点点挑出它，手法极轻。他一手捏着游禾的右手，一手捻着针，为了看得清晰凑得极近，表情认真得似乎是在审查一封涉及巨额收益的投标书。游禾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哥的脸，这个角度可以把睫毛看得根根分明。在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确认一下那长长的睫毛是否和看起来一样柔软时，游枝放开了他的手。
“好了。”游枝站起身，微微弯腰抚平了裤子上的褶皱。
游禾伸展了一下右手手指，果然感觉不到那隐蔽的刺痛了。他道了声谢，汗水从他鼻尖滴下来。
“你衣服又汗湿了。”游枝客观陈述事实。游禾拿手背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无精打采道：“医生给的药太猛了。”
他往后一仰又躺回床上，浑身发虚，汗一直在淌，他感觉自己就要融化在床垫里。
“哥，你什么时候回国？”游禾半眯着眼，喏喏问道。他哥该是日理万机，忙得打转，有无数的数字要审核，有无数的文件要签，总之绝对不应该在这栋海边别墅里看着他躺在床上疯狂淌汗。
游枝反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游禾依旧弱声弱气的：“再过几天吧，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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