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林月浅留下的遗书只有一句话：我喜欢这里。
出于这层思量，他们决定将林月浅就地安葬在奥克兰的城市公墓。实际上做决定的主要是游淼。游禾不发表意见，游枝点头，游杋只是看着游禾。
整个葬礼简短又沉默，参与者只有家人。
所谓的家人。
棺木下葬，第一抔土由游禾撒下。仪式陆续完成，工作人员离开后，他们一行人仍旧留在原地，谁也不打算先动身似的。一直垂头不语的游禾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爸爸，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游淼和他四目相对，并未作声，就这么耐心等着游禾说下去。游禾继续问道：“为什么我妈妈会在这里，疗养院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很是平静，既不吵也不闹，问起这些的时候态度自然得好似在家中的日常聊天一般。
游淼的语调格外温和：“她这两年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而且前几个月我从国内回美国后发现她状态十分不稳定，所以我才让她来这里静养，也是为了她好。”
岳姨此刻上前软言劝说：“小禾，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游禾没有理会岳姨，还是盯着他爸：“她精神状态不稳定，于是你就把她一个人扔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你也根本不在乎她为什么精神状态不好，其实她并非这两年才患上抑郁症，这些多年来她一直徘徊在病情改善与复发的之间，而这些你自然是不知的。”
游淼上前拍了拍游禾肩膀：“我知道你难过，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这时游枝突然往前几步隔在游淼和游禾中间，镇定自若地同游淼道：“爸，我先带游禾去住处，你和岳姨也回去休息吧。”
照理来说葬礼结束后该是大家一起去吃顿饭聊聊天，但现下这关系匪夷所思的一家人显然是不适合聚餐的。
游淼话未讲完却被打断也没表现出不快，他瞥了游枝一眼，语气倒是十分和蔼：“你好好照顾你弟弟。”
游枝点点头，拉着游禾的手臂就离去了。游禾垂着眼帘，顺从地跟着他哥的步伐。
他们到停车场的时候，游杋从身后追来，叫住游禾：“二哥！”
游禾身形顿住，转过头去。当游杋来到他面前，反倒说不出话来，期期艾艾地蹦出几个音节：“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和游禾不同，生长在国外，十八岁之前并未进入到游家，所以没经历过游禾那种不尴不尬的处境。即便他回到国内在游家住的那小半年也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毕竟他明白自己不会在这里长住，他是游淼的孩子，但这里不是他家，他不了解这家里的其他人，也没太大必要去了解，因为对游家来说他不过就是个插曲。
可是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不是他这个插曲害死了游禾的母亲。
却没想游禾轻轻抱住了他，摸着他的后脑勺：“你哪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最不需要说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游禾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摸着他的头发，让他既感激又难过，百般情绪揉捏着他的五脏六腑，然而最后也只能变成轻轻的叹息。
“二哥。”游杋喃喃地唤了他一声，用力回抱住游禾。
游枝借了朋友在奥克兰海边空置的度假别墅暂住。两人一下地就直赴葬礼，现在俱是疲乏，就匆匆对付了一下吃食。他们各自住在二楼相邻的两间房里，游禾吃了两口便直接回房关上了门。游枝在航班上几乎没怎么休息，又因为生物钟时差问题，还在傍晚就已经困倦不已。可他总归不太放心，所以睡觉时并未锁上房门，留了道缝。
半夜里他是被门外细微动静惊醒的。等他爬起来再仔细一听，才察觉到是风吹动了走廊墙壁上的摆件。他披上一件针织外套走出去，看到游禾住的那间房门敞开，风就是从那里面鱼贯而出。
他走到门前，屋内一片漆黑，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星月光芒才能看到一个人影朝外坐在窗沿。夜里的海风比白日张扬许多，鼓动起那人的发丝与衬衫，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大海急促的潮汐声涌动在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叫游枝没由来地突然心慌。
他飞快跑上前从后面一把拽住游禾的胳膊肘将他用力往里扯，游禾被他吓了一跳，半个身子歪进了游枝怀里，抬高的左手上还夹着烟。
游枝看了眼窗外，迅速冷静下来。
不知为何，他刚刚产生一阵巨大的恐惧，好像游禾随时会从窗边消失。但是此刻看见窗外又陡然反应过来，这里不过两层楼高度。
于是他放开游禾，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失态的情绪。伸长胳膊捻走游禾左手上的烟，在窗台上摁灭。
游禾悻悻地坐直身体，双手撑在窗沿。半晌，游枝问道：“干什么呢？”
海风放肆地缠绕在他们之间。游禾指了指远处被黑夜吞没的海平线：“看海呢。”
游枝插兜站在旁边，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也顺着游禾的目光去看那大海，黑咕哝咚并未看出什么花样。于是他又低头看了看游禾，发现游禾看得很入神。
“在想什么？”他不禁问道。
游禾笑了笑：“想我外公呢。”
这答案倒是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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