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作为支援县乡文化馆建设的人选,我被“派”往远离繁华背靠山沟的贫困县文化馆——下下策却能保全我下半生的办法,与借调到市图的老吴对换。这是馆长退休前为我办的最后一件事,并为此放弃去市局任调研员的机会,说非得盯到调令下来才能真正放心。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胜任馆内工作。到了那边,能保留劳模补贴,还有支援津贴,安安静静了却残生不必为经济担忧不必为闲言闲语困扰。
更何况,我也很想淡出了。
文化馆很小,只有一个三十平米的图书室。坐在里面,听屋外鸡鸣犬吠,身边同事操着方言交谈,自己像孤立于世外的懵懂孩童。
没有高层,没有立交,没有人来人住的熙攘,只有成片的树林和远处的山峦起伏。
老妈说,环境不好就回来,别委屈自己。我说,很好,空气很好。
小弟说,不想回家就去T城,你一个人在山沟沟里我担心。我说,很好,安静很好。
以我的经历与决绝,能有如此结局,已经要感天谢地了。
现任领导是馆长当年手下的兵,知道这层关系也体谅我的健康状况,总安排简单轻松的工作,像是提前进入半退休状态。
经常头疼,睡不醒,昏昏沉沉。医生说会慢慢减轻,让我要有信心。
呵,我有信心,但不开心。
因为慢慢想起的那些事情,牵动了痛苦与不安的复杂情绪。
阿阳永远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因为她永远永远地,属于了我的家庭我的亲人,属于我亲近却再无法亲密的一个背影。
侄女可爱聪明,老妈常说和我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什么听到这话我也想哭?
是我先认识她的,是我先爱上她的,我们两情相悦,擦身而过,失而复得,相携逃离,我们的纠缠在现实一次次的无情打击下仍无休止。
但她依然不属于我。
站在文化馆大院里两株高直的白杨树下,迎风落泪。
办公室小王见了问,姐,你怎么了?
我说,你们这里山风好厉害,掺着沙子刮进眼睛里来了。
我帮你看看?我翻眼皮儿的技术不赖。
不用不用……眼泪能给冲出来,习惯就好了。
民风淳朴,没人暗地揣测表象背后的深意。
某天和同事去采购办公用品,家俱市场前停着辆外型奇特的小车。
“COOPER!”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像看见宝贝。
“什么?”我没听清。
“车名……就是,宝马听说过吧,”他明显感觉很难向中年妇女解释清楚,“宝马旗下品牌。”
小地方,这类车基本可以引起围观。
同事让我帮他拍张合影。
年轻的时候,总对这些物质享受心生向往,人之常情罢了。想起曾经自己也置身奢侈之中,却张望别处。
车主来了,路人自然不好意思地散去。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身职业打扮。
正欲离去。
“丁师傅?是你吗?”
叫我?回头望去,不认识。但那女孩儿的确是朝我说话。
“丁姐?丁晓丽!”
一时间有点慌乱,也许是某个记忆残片中的朋友,还未记起?
“我是刘扬!”她跑过来,一把抓住我。
手劲好大,还有扑鼻而来的清雅香气。
“我找了你好久,听说你不在单位了……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怎么也不回?没收到?”语气激动表情夸张,呃……我们肯定是朋友的对不对?
对呀,是那个住在一间宿舍的小女孩儿,那个清清瘦瘦命运不幸的大学生,那个互相扶持互相安慰的患难之交。
也是——那个把我逼到退无可退的人……
我呆着,没话,一如既往的傻瓜相。
“我出国了,就在你出事后不久。钱是黄朝给的。”不管怎样,他乡遇故人,总要留下吃顿饭。还好刘扬并不嫌弃我简陋的小屋和同样朴素的饭菜,“那会儿我也没法在单位里呆了,总算知道什么叫报应。”
多年以后我早已释怀,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行差踏错,能悔过总是好的。
“国外读了三年,拿了学位。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回来。”她看我沉默,有点儿不知所措,“你是不是还恨我?”
“没有,说实话,我出事后脑子坏了,好多事记不清楚的。”她不一样了,至少在我眼里,变成熟变漂亮了。
“我现在在外资公司上班,去年开发了你们这的项目,果树基地,我是负责人。”
“嗯,好好加油,你在工作上一向很强!”不断给她夹菜,却没见她吃几口。
“跟我去C城吧。”她突然说,一板一眼。
“啊?”
“我们公司在那,我也住那。条件很好……至少,比这里好。”
“不行,我得上班。总不能丢了工作。”她还是孩子气,理解不了我当下的心态。
“我在公司帮你介绍个工作没问题,工资肯定比现在高。”她放下筷子,信誓旦旦,“不然干脆别上班了,在家休息。经济你放心,有我。”
我笑了,为这些某年某月某一段时期常听到的话而发笑。
仿佛世界上总有人舍得为我花钱,为我安排,为我更舒适地享受生活而打算。
“不。我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喜欢住这儿?破屋烂瓦,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守着大山等死。”也许经历过商场历练,她口气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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