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29号这一天。早晨八点的航班，意味着季孑和周渊明将在八点之前见面。
季孑四点就起床了，或者说，他根本一晚上没睡。他不光在怀疑，周渊明仅仅依靠一张照片，真的能确定季孑这个陌生人合他眼缘吗？他也在害怕，悲哀的自己会因为六年多的思念而失态。
当他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机场大厅，恐惧使他腿软。季孑可是一个连"你好"都不敢说的胆小鬼啊，如今，指不定在一分钟、一刻钟、半小时之后就要见面了，他们就要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变成认识的陌生人了。
早知道勇气不应该全部用完的。不然季孑不会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迷失方向，头晕眼花。假装没事已经用尽了力气。季孑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颤抖。
蓦地，季孑的左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转头，见到了谁。
"你好，你是季孑吗？我是周渊明。"
他的声音很轻松，听上去他很开心的样子。样子也没什么大变化，高高帅帅的，一幅季孑喜欢的模样。
"是啊，"季孑说，"我是季孑。" 在他眼里，季孑也许只是一个凑活眼缘的顾客。而在季孑眼里，他就是全世界了。
周渊明只背了一个大旅行包，脖子上挂着一只带长镜头的相机。他走在前头，招呼着说，"走吧，我们去排队。"
季孑听话地拖着箱子跟在后头，像个跟父母出来旅行的孩子一样乖。周渊明穿着卫衣和耐穿的牛仔裤。季孑也穿了卫衣，不过他的是带兜帽的。隐秘的小得意让季孑觉得羞耻。
两人还不是特别熟，沉默地前后排在队伍里。季孑本就话少，拘谨地站着。周渊明在背包里翻着身份证，没空找话题。
季孑的身份证一直攥在手里。估计手掌上已经被身份证压出红印子了。他得更努力一些，才能强迫自己把眼神放在别的地方。
可是，季孑的眼里只有周渊明。季孑根本看不到有别的任何人和事。
"找到了！" 周渊明拿着身份证，拉上背包的拉链，笑的很灿烂，"我都忘记了，原来放在这里了。"
季孑心里也想跟他一起大笑，但他只僵硬着嘴角说，"恭喜你。"
然后，他看着周渊明慢慢地皱起漂亮的、黑黑的眉毛，说，"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对不起。"季孑低下头，不安地道歉。
周渊明顿时有种罪恶感，"你不要跟犯错的小媳妇一样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季孑慢半拍地愣在那里，嘴微微张开，露出上牙齿的边，很傻也有点可爱。季孑倒是想成为"小媳妇"，他还觉得面前的周渊明无比生动，真实地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周渊明怎么又突然笑了，还举起了相机。
"不是旅拍吗？从现在开始。"
季孑还没处理完话的意思，又被闪光灯后的周渊明的笑容晃花了眼。
"抱歉，我忘记关闪光灯了，你扣我工钱吧。"
季孑摇摇头，没有说话。
队伍不长，很快轮到了两人。周渊明已经在订票时，在软件上选好了位置。两人也没有要托运的行李，很快又去安检口排队。
等坐到登机口旁边的位置上，季孑抓紧的心脏也没有放松。他不自然的样子在周渊明眼里像是对陌生人的防备。
"两年前，我有个顾客是个大学生。我们约好见面的那天，我环视了整个咖啡厅都没找到她。"周渊明找着话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孑诚恳地摇摇头。
"等到我打电话，看到一个满脸红疙瘩，大盘子脸的女生的手机响了之后，我真的很绝望。明明照片里是个瓜子脸的校园女神。"
季孑弯起嘴角，真挚地笑起来。
"你别以为，我是嫌弃她们的长相。我只是恨我自己作为一个半专业人士，居然没看出来修图痕迹。话说，你本人真的跟照片里一样。"
被夸奖的季孑猝不及防，像是变成了小熊维尼。即使是冒着被蜜蜂咬的危险，他也想尝一口甜到腻的蜂蜜。
"你的名字是怎么起的？"周渊明随便找着容易回答的话题。如果沉默的话，就太无聊的。
季孑捏着登机票，说，"好像是他们翻字典找的吧。"
"是翻到哪一页，就叫什么吗？"
"应该是吧。"季孑迷糊地说。
周渊明分享自己的经历，"我妈特别喜欢陶渊明，非得要给我起这个名。要不是我爸爸极力阻止，我可能现在直接姓陶了。"
终于不是听舍友转述了，季孑终于可以亲自听周渊明讲话了。他要记住这一周内周渊明说的所有话，正好供剩下的生命来回忆。
季孑小心翼翼地说，"我也很喜欢陶…渊明。"
"是吗？"周渊明自然地回忆着小时候的时光，"我妈整天把他的诗挂在嘴边。她最喜欢'**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句。要是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变了，肯定得气死。"
"我喜欢后一句。"季孑说。
"是吗？那你跟我妈肯定能聊到一起。她现在特缺知音。"
季孑点点头，配合地笑着。陶渊明《饮酒》的其五，周渊明母亲喜欢的句子的后一句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季孑还是存着"飞鸟相与还"的心愿。愿望每个人都有，或实现或失败。季孑只希望自己不要忘记"相与还"的愿望和愿望里的人就好了。
如果几十年之后，季孑能有幸比周渊明活的长一些，那他的记忆可以成为周渊明生命的延续，尽管不一定被需要。如果季孑先死了，那他可能也不会太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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