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远霜不眠不休研究了三天。
第三日天际初明,沐远霜吹熄了桌上油灯,起身,走到门口,静静看云醇劈柴。
云醇作息规律,每日寅时梳洗,劈柴打水、准备早膳,日间练练拳法刀剑,有时也去玉水湖四处转转、捕些鱼来,余下时候便陪在沐远霜身边,让他把脉,研究控蛊的解法。晚膳之后便回房,泡了药澡,再服侍沐远霜洗漱,然后睡在外间。
这是沐远霜为他拟的起居表,云醇一丝不苟的执行。像是在出色的完成一项任务,也像是平平淡淡的过生活。
看着院子里高举的斧头一遍遍劈下,肌肉的韵律流畅而紧实;看着云醇不时拿起左肩上搭着的白巾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对着阳光微微眯眼,然后嘴角上扬,沐远霜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生活。
这是他的生活。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鲜活的觉得自己活着。
在这样平淡、平和的氛围里,觉得自己活着。
云醇似乎察觉了沐远霜的存在,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沐远霜看着,心里暖软了一片,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眼眉微弯,笑容柔和,难得的真实而纯粹。
云醇忍不住看呆了。
张着嘴呆了半天,脸上烧红一片,才想起来手中的斧头,对着沐远霜笑了笑,垂头继续砍柴。
沐远霜就站在那里,看着云醇手忙脚乱的砍完剩下的柴火,将柴火们堆到厨房外,然后心急火燎冲进厨房做菜。不由又弯了唇角。
正要转身回屋小憩片刻,厨房里却忽然传来几声闷响。沐远霜神色微变,下意识运功窜入了厨房,云醇已蜷在地上、脸色惨白的不断颤抖,然而似乎还保有神智,意识到沐远霜在眼前,还模模糊糊的露了个笑。
沐远霜神色忽然平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矮身,轻轻将云醇揽进自己怀里,一手控住云醇的脉门,一手一遍遍抚摸云醇的鬓角脸颊,低声道:“睡一觉,睡过去便不痛了。”
他说着,心里却忽然一抽。
此刻,云醇这么痛,他却没有一点办法。
任何手段,都会对云醇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沐远霜不敢用。
云醇只能忍,忍过了,就好了。
他不知道云醇忍这个、已有多久了。
他对控蛊的了解只在书上、和云醇的一些叙述。控蛊之毒、之烈,在整个苗域都可称首屈一指。因子蛊之故生生痛死的并不在少数,乃至因此而被列为十大禁物之一,至今几近失传,沐远霜因而并未曾听说过。
那种疼痛,是被称为生不如死的剧痛。
从一开始痛到死去活来、到现在可以控制着自己渐渐涣散神智,云醇究竟已痛过多久了?
沐远霜抚着云醇渐渐放松的身体,第一次对苏韵萌生了杀意。
但在苏韵死之前,这种痛法,他一定也会让苏韵自己尝尝。
云醇痛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缓和下来,再醒来时,他已在沐远霜的榻上。
沐远霜探身抚了抚他的额头,又探了他的脉相,肃道:“我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引出蛊虫。”
云醇一怔,笑道:“那好,来试试?”
沐远霜却不动。他默默看了云醇半晌,低声道:“会很疼。”
云醇仍笑:“如果只疼最后一次,尽管来试。”
沐远霜神色微冷,动了动唇,却只起身,取了一株新育成的焚心草,走到床边与云醇解释:“控蛊子蛊以焚心草根芯为食粮,在你体内时为休眠状态,只有蛊元的激发才会使之兴奋、吞噬丹田气海、令宿主剧痛缠身。据载,焚心草的根芯对子蛊而言不啻为五石散之于痴人,若我封住你上、下通元两脉,再将焚心草根部刺入你丹田,或许能钓出蛊虫。你意下如何?”
云醇想了想,笑:“我不通医理,也不甚清楚,不过似乎有些道理。既然沐玖有法子,不妨大胆一试。这点痛,我还忍得住。”
沐远霜微微皱眉,却没再多说其他。又取了灯烛、银针和小刀,坐到云醇身边,掀开了他的衣襟。
切下去的前一刻,沐远霜刀下一顿,抬眸又看了云醇一眼,补充道:“若痛得厉害,叫出来也无妨。”
云醇笑了笑,在嘴里咬了一道布条。
取蛊的过程比沐远霜预料的要长得多。
云醇足足挣扎了两天两夜,蛊虫才从伤口处冒了头。
沐远霜一针将蛊虫挑了出来,用桃梨木碗一扣,便封入了木盒。
云醇连最后一口气都未松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沐远霜揉了揉眉心,看着云醇紧闭的眉眼,看了半晌,忽然伸手、轻轻抚开了他皱紧的眉头。
云醇熬了两日,沐远霜也陪了两日,眼下也有些虚脱。阖目调息了片刻,沐远霜打水给云醇擦洗了一遍,又洗了洗自己。直到东方再露白,才倚到云醇身侧,看着云醇的侧脸,慢慢闭上了眼睛。
云醇一觉睡了五日。
沐远霜日日取些水果野味自食,却为云醇取材熬药,甚至做些简单的流食给云醇喂下去。晚间取水为他擦身,输些功力与他补牢丹田气海的缺损,入睡之前总要再三确认云醇的状况。直到第六日清晨,沐远霜一睁眼,就见云醇正默默的看着他出神。
沐远霜一怔,半晌,才道:“你醒了。”
云醇弯了眉眼,笑:“沐玖。”
沐远霜一顿,这一瞬他感觉心内深处有什么忽然生根发芽,好像他等这两个字等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已忘了听到它们时的感触。
虽然云醇只睡了五日。
虽然他本不在意这些。
但他现在却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好像这样尽心尽力的去救一个人。也值得。
然而这样尽心尽力去救的,是云醇。
此刻他几乎感觉满足、圆满。
若这感觉是爱带来的,那它确实教人着迷。
沐远霜习惯性的去抓云醇的左腕,细细探了他的脉相,才淡淡一笑,道:“只是体虚,其它无妨。慢慢调养即可。”
云醇看着沐远霜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眉眼生动的浮现在眼前、映刻在心里。他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晰的看过沐远霜。沐远霜的五官是最精致的作品、是上苍最慷慨的恩赐,他细细的用心描画着,好像全世界只余下了这个样子。
像是他第一眼见到的沐远霜。那时,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心跳。
沐远霜说的话一字字传进耳朵里,云醇缓缓眨了眨眼,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沐远霜就那样看着他笑,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只是静静看着、陪着,却心内温暖,感觉轻松而惬意。
他忽然想要云醇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这样笑。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云醇不似苏循,或许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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