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便是歧州的主城城门，云醇一边赶车，一边在心里皱眉。
他们身上的银钱已经不多。勋王府虽然大方，但仍旧抵不过药材的昂贵。所幸余下的解药已足够让沐远霜慢慢消解体内的毒素。但明晚的住宿恐怕就要成为问题。
给沐远霜安排好了房间，云醇并未像过去几个月那样守在沐远霜房内护法，而是出门去了码头。
但是，云醇望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叹气，这么点铜钱，连食材都买不起。
看了看天色，云醇趁着日头完全西落之前，赶到城外树林打了一些野味。
端着烤肉站在沐远霜的房外，云醇心里有些忐忑。
正想着应如何跟沐远霜解释，眼前的门突然开了。
沐远霜正站在门内，看着他，眸中似有异样，却只淡淡道：“你有客人。”
云醇一怔，脸色渐渐发白。
走进屋里，坐在桌边的正是书生。
书生手里摇着一把扇子，笑容儒雅，见了云醇，起身行了个书生礼，笑道：“云兄，久见了。”
云醇没有心情陪他一起笑，只冷淡道：“你找我什么事？”
书生摇扇子：“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小生估摸，云兄此刻大概囊中羞涩，于是赶来送些银钱。”
云醇面色一沉，冷道：“不劳费心，请回吧。”
书生笑眯眯：“云兄，小生一片美意，你又何须推拒门外？”
云醇冷笑，正要开口，沐远霜却忽然笑了。
云醇心下一紧，却听沐远霜慢声道：“既然他不要，给我也是一样。”
书生看着沐远霜，笑容满面：“既然云兄现在跟着先生，这钱给了先生，也是应当。”说着，便将一袋银票和几百两散碎银子恭恭敬敬放到了桌上。
沐远霜垂眸看着，淡淡笑道：“天绝阁倒是大方。”
书生笑盈盈起身，恭谨一礼：“沐先生又岂是旁的人，天绝阁岂敢怠慢。”言罢，又看了眼云醇，笑道，“阁主说了，如果云兄照顾得您不称意，天绝阁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
沐远霜仍旧笑容淡然，眼中却有些讽刺：“天绝阁的美意，沐某心领了。过后，再登门拜谢。”
书生仍笑：“沐先生肯莅临天绝阁，阁主必定扫席以待。”又施了一礼，道，“小生不便多扰，先生请安坐，小生这就告辞了。”
沐远霜点了点头，待身后门轻轻关上，才慢慢走回床边坐好。
云醇低头看着桌上的银两，神色凝重，劝道：“沐先生，书生送来这些东西必定另有所图，我们以后的行踪定会暴露无疑。”
沐远霜却反问他：“你手中还有多少银两？”
云醇一怔，垂眸。
几个铜板，连银两都算不上。
沐远霜哼了一声，又问：“你绕了三个月的路，要躲的就是方才那人？”
云醇闭了闭眼，低声应是。
沐远霜倚靠到床柱上，淡淡道：“既然我要去天绝阁，你躲这些人做什么。”
云醇深深垂头：“是我糊涂了。”便放下托盘，转身想要出去。
沐远霜却望着云醇，忽然问他：“你在怕什么？”
云醇一颤，沉默半晌，低声道：“书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是一个可怕的同行者。他是阁主最好的武器，我担心他对先生不利。”
沐远霜勾了一侧唇角，讽笑：“你怕我杀了他？还是，怕我杀了你。”
云醇一怔，下意识摇头。
他当然不害怕沐远霜杀了书生，更不怕沐远霜杀了自己。
但是他真的怕，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
云醇想。他怕什么呢？
他怕沐远霜得知他出自天绝阁，觉得自己欺骗了他？
不，沐远霜怎么可能会主动问起他的来历。对沐远霜而言，他的过去没有半点重要。乃至于他的现在，他的未来，都不重要。又何谈欺骗？
或者，他怕沐远霜恨他，就此视他为仇？
不，这世上又有哪个人配得上沐远霜视之为对手。
还是，他怕沐远霜从此离去，与他天涯两处，相逢陌路？
不，他明明知道沐远霜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人能入沐远霜的眼，在那双眼中，他云醇本就是路人。
抑或，他怕沐远霜剥夺他爱慕的权利？
云醇不由笑，爱慕一事，喜欢一事，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又与沐远霜何干？沐远霜即便知道，想必也不会在意。
那么，他究竟在怕什么？
云醇忽然醒悟。
他只是贪心。
他贪心，他留在沐远霜身边，假装是他的家人、是他的爱人，好像他能这样一直陪着沐远霜，他贪心这样的感觉、贪心这样的幸福。一边想着要走，一边又自欺欺人、想把这份幸福多留一天。好像这些恐惧、这些可能，他不看、不听、不想，就不存在。
可是，这些总是存在。
他恐惧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现实本身。
尝过了梦中的幸福味道，回归血腥的现实让他害怕。
可是，他想陪在沐远霜身边。
无论是天绝阁的规矩，还是他自己的过去，都无法抑制他想要陪在沐远霜身边的念想。
云醇忽然大步走到沐远霜床前，重重的跪了下去。
沐远霜抬眸，看了眼云醇。
云醇认真的、盯着沐远霜的眼睛，一字字道：“沐先生，我想留在您身边。”
第一个字刚出口，云醇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他正视了自己的心，也正视了现实。
他想要留在沐远霜身边，陪着他，一辈子。
他能留在沐远霜身边，无论天绝阁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能。
他也有能力，不会让这代价蔓延到沐远霜的身上。
所以，他为什么不留在沐远霜身边？
沐远霜看着云醇的样子、云醇的眼睛，心里某处，忽然动了动。像是心底有一根静止的弦，忽然被谁拨了一拨。
沐远霜不由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和、柔暖，像是许久之前，云醇抚过的那根钓竿的触感。
那笑容只是浅浅一漾，便迅速没了踪迹。
云醇却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沐远霜点点头，说：“好。”
顿了顿，又续道：“既然决定要留在我身边，我便不容许任何人的背叛。”
云醇郑重点头：“是，穷尽云醇此生，都会陪在沐先生身边，寸步不离。”
沐远霜淡淡一笑，又稍稍一顿，指了指一旁桌上：“把东西拿去热热，我先驱毒，今夜替我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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