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班那个臭不要脸的，污蔑老梁强/奸他！”
路添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梁？！”
老梁的口碑很好。
资历深一点的老师，都知道老梁的脾性，不喝酒、不打牌，不参与职称评比但敬业爱岗。但凡请假找人代课，老梁是不二的人选，因他从不要酬劳，执教数十载，只要给他机会站上讲台，他就能乐此不疲地滔滔不绝。
而学生眼中，老梁虽然严厉，但听他讲的课文毫无疑问是一种享受。在那个国漫是‘喜羊羊’水平的年代，老梁独出心裁，用精美的水墨渲染出一帧帧动画，把枯燥的课文演绎成一个个故事，就连作者，老梁也自制相似度极高的Q版人物，以地图炮介绍人物生平，用老梁的话来说，他希望学生能知人论世，而非死记。
唯一的一点古怪，那就是老梁人到中年，却迄今未婚。
“到底怎么回事？”路添花问。
纪珍珠已经气到语无伦次了，只听她咬牙切齿回忆：“八班那个混蛋，之前霸凌初中部学弟，被老梁阻止了。我那时就在现场，记得那混蛋当时放言，要老梁好看……”
一女生犹豫着道：“虽然我也不敢相信，可我听说……这次几个学生指证呢。”
“你傻啊！那家伙臭名远扬，污蔑人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他的话能信？！肯定是聚众报复！”
“据说黄铜他妈还做了指纹鉴定，证实黄铜身上的指纹是老梁的。”
纪珍珠一时噎住。
另一女生喃喃道：“我听说，就在我们体检的时候，黄铜家属跑到学校门口挂横幅闹了，连电视台记者也来拍了，真的闹得很大。”
……
路添花猛然想起下楼找老梁道谢的蓝鲸，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于是连忙冲下楼，却见蓝鲸连同其他好几个本班男生，站在六班班主任主持的队列。见路添花过来，蓝鲸指指队末，路添花顺从地排队，只听六班班主任高声道：“各位同学稍安勿躁，情况学校正在处理，老梁临走前交代，要我带你们安心体检，不要受影响。”
那天，七班体检顺利完成。可回去后，再没见过老梁的影子。
几天后，终于有消息：老梁被开除了。
据那天目睹黄铜家长闹事的高二级学弟称，黄铜他妈连老梁和一瘸腿老男人同居的事都抖露出来了，直指老梁有恶心癖好，言辞之难听，让其他家长引以为戒。校方出于形象考虑，最终决定开除这位教龄二十余载的老教师。
其实，就在体检后不久，路添花跟纪珍珠在学校后门捕捉到老梁身影，虽然他戴了顶草帽，但三年相处，还是被路纪二人一眼锁定。
老梁去的是校长室。路添花纪珍珠则猫在窗户下边偷听。
“老梁。”是校长的声音，“我和你同年进入西山，你对西山的感情，不会比我少。”
“嗯。”
“办法我都替你想好了，学校给你安排宿舍，你住进去，再发个声明，让学生证明你是在教职工宿舍独居，谣言不攻自破，也许不能继续带七班，但你还是可以留下来的。”
老梁笑笑：“说到底，还是要我撇清跟方舜的关系……老蔡，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很抱歉，我本就没做任何错事，没有过失的情况下却要用谎言去力证清白……很抱歉，我接受不来。”
良久，蔡校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梁，你真的！……书生意气能当饭吃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毕业生挤破头想进编制！”
“我知道，但比起丢掉饭碗，说谎更无法接受。”
接下来，再无动静。
路添花忍不住微微抬头，刚看到老梁朝蔡校鞠躬的背影，就被纪珍珠一把拉下去。
“找死啊你！”纪珍珠怒。
“你才！……”路添花噎住——老梁蔡校双双叉腰，看着狼狈为奸的偷听二人。
“这崽子我认识，”蔡校指着路添花道，“周周升国旗都迟到的那个。”
路添花：“……”
老梁赔着笑脸：“是，是。”
纪珍珠反应过来，忙不迭打招呼：“蔡校长好！”
蔡校略加点头，拍拍老梁肩膀，嘱咐了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还蹲着做什么，回去！”老梁无奈摇头。
起身时路添花才发现腿脚早已麻木，只得和纪珍珠互相搀扶着。走廊尽头，一轮落日正圆，余晖洒在地面，也落了些在老梁肩头、帽檐。
路添花蓦地想起这三年来，无数个放学后的傍晚，老梁带着整个七班绕着后山奔跑的身影。
高一的第一次跑，老梁的面容在夕阳的背光下明灭，但言语间发自肺腑的真挚，时至今日，仍在路添花脑海中回响。
“接下来的三年，我或许因为督促你们而严厉，但是孩子们，我最深的希望，是希望你们健康、快乐。”
当时的路添花只当这是教师众多致辞中最普通的一句，直至今日，得知老梁有一位陪伴多年、身体抱恙的同性恋人，路添花才知道这句祝词的分量。
“老梁……”路添花忍不住哽咽。
老梁和路添花差不多身高，他停住，路添花便顺势抓住他胳膊，开口恳求：“老梁你别走啊……”
“路添花，班里我骂的最狠的就数你了，你还留我。”
路添花抹着眼泪摇头：“你对事不对人，我知道你不是针对我。”
“嗯，看我眼光多准，当初我还跟蔡校说，七班班里心最善的，不是哪个女生，而是你。”
纪珍珠怯怯提议：“梁老师，我觉得校长的建议挺好的，你跟……你跟你的爱人说清楚，这段时间你们先分开，等风波过了，再住回去，不就好了。”
老梁摇摇头，缓缓步下楼梯：“他腿脚不方便，离不开我的。还有，孩子们，有些选择，哪怕只做了一次，都会让你爱的人知道，在对方心里感情是可以比下去的。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有这种惶恐。所以……珍珠、添花，别送了，我自己走吧。”
老梁就要拐过楼梯拐角，蓝鲸却迎面上来，四目相对，蓝鲸主动开口：“梁老师。”
“嗯，”老梁拍拍蓝鲸肩膀，“燕大降分录取的名额拿到手，今年你是没问题的了，稳住，一定能赢。”
若说那次在楼梯拐角，是路添花头一回听到蓝鲸苦苦哀求，而这一次，也是路添花首次见蓝鲸双眼通红。
蓝鲸甚至不避讳他人在场，径直朝老梁九十度鞠躬：“梁老师，谢谢您的帮助！”
纪珍珠本以为老梁会立刻把蓝鲸搀起，却见老梁回首朝路添花看了一眼，而后才搀扶蓝鲸：“你有个好前途，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说罢，老梁步下楼梯，身影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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