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与陆承思分别以后（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他们就分离了），沈端正再看一眼几缕松散的阳光，惊觉时间流逝得太快，一个毫无用处的就业指导课竟很快地从他的身边走开了，他不否认黑板上那几个突兀的大字——爱拼才会赢，如果一个体育老师声情并茂地讲述他是如何一步步走上中学副校长之位算是成功的指导（他是学化学的），只能评价，他的身体素质蛮好的，搞有机实验可以连着做一宿实验，晚上十二点回宿舍，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来，做隔夜实验，这样钢铁般的意志和体能让他头也不回地成为一名体育老师，这真是化学届的损失，和体育届的万幸。
虞惟新坐在学校旁边的一家早餐店里等沈端正，从早晨坐到了中午，以至于他们中午也吃得肉包子豆浆锅烙咸菜等等，虞惟新还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多加碎香菜，与沈端正碰面时他正在咕噜咕噜地认真吃一碗热馄饨，声音像只猫，因为汤汁尤其烫嘴，虞惟新龇牙咧嘴咬开滑溜溜的小馄饨，露出他的尖牙，牙齿和舌头都被烫的不轻，这可以看做是他强行为沈端正带上玫瑰花烫水的报应。
沈端正将肩膀上的沉重书包卸了下来，主要是玫瑰花烫水够沉，他的肩膀瞬间变得很轻松，似乎某些担子也一并被卸下了，轻松的很。沈端正从桌上的瓷碗里捡出一个蓝色的塑料勺子，通俗文学者口中的犹如大海沉静般的忧郁蓝色，沈端正选了这个颜色，用它来盛一勺汤，汤上飘着清淡的油花，为什么说是清淡的油花呢，明明它是野草猪肉馅的，其实是因为薄薄的一层碎葱花和碎香菜映衬的，像老家茂密的后山，到了该观赏它的季节，就是如此的郁郁葱葱，看一眼此生清心寡欲。
勺子稍稍往下沉一沉，捞出点儿辣椒的油花和一只在小个儿馄饨里最大个儿的馄饨，冒着热气，好像大个儿馄饨刚烫完头，渣男锡纸烫的那种。
“你要吃馄饨，我再点一碗，这个肉馅的不好吃，猪肉玉米的才好吃，这个野草干乎乎的一团。”虞惟新一边说一边捞着大个儿的馄饨吃，他觉着馅不馅倒也无所谓，主要原因是沈端正突然转变的态度，这是怎么了，以往，沈端正恨不得戴上手套再与他毕恭毕敬地做.爱和握手，从不会弄他饭碗里的食物，他往嘴里塞着烫嘴的馄饨，脑子里在飞速地思考。
88.
“不用点了，我就想吃你的。”沈端正捞馄饨的手法极好，眨眼之间又捞走一个饱满的大个儿的馄饨，虞惟新干瞪眼，心里既感动又有点发懵，你他妈吃我的馄饨干嘛？
“你吃你吃，把我吃掉也行。”
虞惟新放弃了烫嘴的馄饨，伸筷子转战油吱吱透着肉香味的锅烙，他们家的锅烙很有特色，是扁平的，皮薄馅大，又酥脆又软糯，但沈端正说，这种锅烙很好弄，就搞两片薄薄的面片贴点肉馅，一扣，合二为一，一卷就行了，虞惟新说你是在讲我们俩吗。
吃着吃着，沈端正有一种想叹气的感觉，然而他不能叹气，小时候听他妈讲，叹气和踩井盖的小孩会倒霉三天，他虽然今年已经二十岁有余，但是对此仍是深信不疑。
虞惟新低头吃锅烙的样子和他捞馄饨的样子是一样的认真，一个发出咕噜咕噜的猫的声音，一个发出咔吱咔吱吃薯片的声音，能把锅烙吃成干嚼薯片的男人很少见，虞惟新算是头一份儿。
沈端正望着他可爱的头顶，他的头发柔软而蓬松，只有小孩的头发丝才会这么软吧，沈端正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握了握空气，又收回了手。
沈端正才发觉自己被陆承思引导的有多么深，他在静坐呆愣时，已经被灌进去很多陆承思的想法和主意，承思，承思，他的名字真的不错，无论是他的好主意还是他的坏主意，都被吸收接纳进来。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陆承思对乱七八糟三人行的深刻理解与论析，以及对虞惟新痛下杀手得出的结论——屡屡遭受重要的人抛弃，认知与投射关系呈现出病态，偶尔出现幻听和幻想等行为，属精神分裂早期幻想阶段。
事实上虞惟新的母亲早在最后一场拉丁舞独舞的舞台上就头朝地，那么悲惨地死去了，好在那是一个火红又高雅的舞台，背景是连成片的红玫瑰，是用无数艺术生命燃烧过的、燃烧尽的暗红色，死在这种舞台上不亏，可她是自杀，意在报复所有人，有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情绪在里面，看吧，我比你们这些臭婊.子都强，这种情绪也遗传到了虞惟新的身上，他至今认为自己悲惨的童年时光与他的不可一世并无冲突，他将坚持不可一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那不能叫做不可一世，应该叫做艺术家的清高与孤傲。
沈端正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决定伸出手，使劲地朝着虞惟新的头顶按过去，按了一下两下三下，几乎要把虞惟新的脸按进温热的不加糖只加水的清香豆浆里。
“笨蛋小虞，你遇到我真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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