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沈端正告诫自己，他要尽快结束掉这段关系，可能都不能被称为一段正经的，慎重的关系，而是像道边恶臭味飘十里泛着酸水的垃圾那样的虚无的关系，他的焦虑越增越多，他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的人生，他是不是考不上研了，他的人生是不是被毁掉了，他是不是一转身就踏进深渊里，好可怕好阴暗的一个深渊。
好在他是个常常焦虑的人，焦虑又孤僻，他懂得如何对抗这种焦虑：每当他极焦虑的时候，他都会找个什么钝器划伤自己，绝不要那种锋利的东西，那种刀刃闪着光芒的东西不适合他，它们和手掌里的空气差不多，划上一刀什么都留不下，可能会留下一两道刀口，但是伤口能给予他什么呢，只有钝感十足的物件，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地划拉，那不应该说是在划，应该说，是在磨，生生磨坏一块儿苍白缺少血色的皮肉，有少许血丝露出来，这时，他的手变得很痛很痛，于是他的焦虑终于散去。
他从兜里摸出来一块儿铝片，铝片被他卷成圆柱体，不是纯的铝，那是他在虞惟新家偷偷带走的，原本是装着什么镇痛止热的药片，纯白色的小药片被他抠完，薄薄的铝片被他揣进兜里，一直揣到现在，他或许早就预料到，在自己心里居住的如同凶猛野兽般的焦灼感即将来临。
他躲进卫生间里，一只手握着变形的铝片，在苍白的手上重重地划下一道，同时他在思考，他应该怎么退回到初始安全范围内，他该怎么狠狠地泼下一盆凉水，他的英语一刷了多少遍，他对待结构化学最后一章的态度是不是过于轻视了？宋宇说差不多十月末实习暂停，他兴许可以专心致志地投身于考研，在最后的两个月里，仔细想想，其实专业课看得差不多了。
他的焦虑逐渐散去。
他从反思里惊醒，手上的皮肉突然跳了一下，刺痛感紧随其后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的手背被他划坏了，现在正流着血，血倒是流得不多，大部分血液以血珠的形式扩散在他的伤口周围，他皮肤的愈合能力较强，他从初中开始进行这项活动，很少落疤，无论伤口是深还是浅，他把它归结为钝器的好处——瞎掰，这项活动是他被父亲锁在屋里时悟出来的，他当时被锁在废弃的仓库里，很狭窄的小屋子，里面都是他爷爷捡来的破烂，大部分都是钝器，长着可怕的绿锈。
他的母亲后来又教育他，割手可以，我也喜欢自残，但不要拿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倘若感染上破伤风死掉了，岂不是很可惜？
他对母亲的教育深信不疑，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上了高中之后，他明白了土娼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他就决定不再听母亲的话了，因此，他的母亲只能靠讲一些遇到过的真实案例吓唬他，警告他，不要那样做，他很少被吓唬住，除了那么一次，他听母亲说，县城邮局门口的电话亭里死人了，大冬天啊，那人被冻得硬硬的，死的时候手还停在半空中，听说他是抽出来一段血与注射器里的白色粉末混合，直接磕死了，你以后可不要碰那些，我们穷而且不想死在电话亭里。
怎么说呢，他现在退回到安全范围内，他又是个正常人了。
62.
沈端正戴上两层蓝色的一次性手套，把地上的大塑料袋子提上来，他准备开始今日繁忙的工作了，首先，他需要系开这个大袋子，将酸臭的透明样品袋取出来，称量，放进塑料试管里，盖上盖子，然后用一支小学画画勾线用的黑笔编号，比如0923什么的。
虞惟新在称量另外一大袋恶心的果蔬泥和汁液，他感到疲乏，昨天后半夜，他望着窝在床上熟睡的沈端正，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抚摸那人光滑紧致的皮肤，从后腰处向下摸，感慨，年轻的肉体太美好了，以至于他都没怎么睡觉。
他自认为和沈端正上过床以后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羁绊，也许是存在的，他看见沈端正板正的白服和厚实的后背，他感到悲哀，他像是重回到与沈端正相遇的那一天，两人之间有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沈端正是个没有心的人吗？
他越想越气，干脆放下手里的全部工作，把手套也脱了下来，扔进垃圾桶里，他转身，拍了拍沈端正的肩膀。
“我们谈谈。”
“谈什么？”
装傻充楞这一套虞惟新见识过很多次了，他自己也会装傻充楞，并且装得很好。
“我不会是你用过一次就扔掉的男人吧？沈同学？”
沈端正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了看虞惟新故作轻松的一张小脸，他的手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虞惟新的手指还痛不痛了，总之他是很痛的，很痛很痛的。
“虞同学，我们很熟吗？”
虞惟新半张着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那些东西卡在他的心口上，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果蔬汁液里，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痛感，通过倒映在水面上的景象，他仿佛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自己的痛感——他孤独地站在公交站等车，等了好久，终于迎面驶来一辆他要等的车，可那辆车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万幸，后车门打开了半扇，刚好留出一个如果他纵身一跃可以挤进去的空间，他拼尽这条命挤了进去，但结果很糟糕，他的半个身子平铺在车上，半个身子被扯了下来，搭在车轮旁边，卷起的令人疯狂的猩红和淋漓在地上的血液重叠，这样的大场面足够体现他的痛感，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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