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虞惟新的实习单位原本不是检疫局，连他自己也觉着莫名其妙，像是无形中有只大手，被人称为命运之手，把他从一缸浑水里捞出，扔进这么个清水里，清水很清，一眼能望见水底。
陆继学和他谈过，那不能称之为谈，应该是通知。
虞惟新走进陆继学的办公室时，办公桌上恰好有包里脊牛排口味的薯片，虞惟新的目光被整包薯片夺走，他拿起那袋薯片，在陆继学的面前毫无顾虑地嚼着。
“你和许浅谈过了吗？”
“您还关心这种事呢？”虞惟新用了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反问陆继学，他从心底里感到好奇，陆继学到底是一个什么性格的男人，很复杂。
“你有时候太自我了。”
被一个极度自我的男人说:你太自我了，里外里透露着招人烦的气息，虞惟新将手里的薯片捏扁，与陆继学顶嘴。
“你六十岁的时候会变成一个烦人的老头儿。”
虞惟新没敢再讲下去，他其实想说，六十岁那年，陆继学成为名副其实的烦人老头儿，六十岁虽说不是那么的老，好像还可以拼一拼，但在虞惟新的世界里，陆继学六十岁时必须是一走路都得拄拐杖的老头儿，他不仅身体上大不如从前，他的人格魅力也得这样，每晚六点半，陆继学的老伴儿准时去楼下公园和另外六个老头儿跳贴面舞，而陆继学只能拄着拐杖破口大骂，骂的时候假牙突然喷出，当晚陆继学回家发表他的最新悬疑小说——我不翼而飞的假牙。
然而陆继学固执的地方就在这儿，或许他是站在许浅的角度考虑，他认为，重归于好是有意义的事情。
“你这么决绝，当初为什么和许浅在一起？”
牛排味的薯片被吃了大半了，这种口味虞惟新很爱吃，他严重怀疑，陆继学明晃晃地摆一袋薯片在桌上，是为了留住他，不让他逃走，就算逃走，也得把薯片留下。
“他是第二名，我不找第二名，难道要找第三名？您的意思是我该往后找找，义务扶贫？”
虞惟新说话的样子很气人，他讲自己认为对的道理，同时，把听众当成猴子，或者一六十岁的没牙老头儿。
陆继学往后仰了仰，坐姿真的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在虞惟新的眼中，陆继学这是战术后仰，熟练的动作，代表着陆继学即将说出一句全人类都应该捧在手掌反复琢磨的真理。
“虞惟新是一个烂人。”
20.
大一时，万年老二许浅总想超过虞惟新，许浅学习不错，学习习惯也不错，他几乎把自己自由的时间都用来学习，虞惟新在外面遛弯的时候总会想想:许浅今晚是不是又要挑灯夜战？他是个傻子。
离虞惟新最近的一次，许浅只和他差0.5分。
虞惟新感慨，许浅真是一个傻子，我让了五分，他还是没争到第一。
再往后想想，虞惟新就想不起来了，究竟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和许浅在一起的，虞惟新使劲想，也想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唯一可以确定的，准确的信息，是他从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电梯正在迅速下降，从11楼，迅速降到七楼。
叮。
电梯开门的那一瞬间，虞惟新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外面的光抽走了，抽他的灵魂的时候，他的灵魂还在笑，只留下一个毫无表情的肉体，在空旷的电梯里站着，唯一的用处是衬托电梯的空旷和大。
他见过很多帅哥，直截了当地讲，他见过很多美人的脸，有些看腻了。
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能够给他无穷无尽幻想的脸，幻想，包括好的幻想，也包括龌鹾的幻想。
那些在一秒钟全部闪出来的幻想中，他本人只认可一种，他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放学的路上遇见了在小巷子口抽烟的成熟姐姐，姐姐很冷漠，不会笑，开口只会向他要钱:来玩吗？一次五十。
他没有钱，没有叫嚣的资本，只能渴望变成门坎上的尘土，从最卑微的角度向上看，很龌鹾地撩开姐姐的裙摆看，那里是一片净土。
虞惟新越想越觉着自己可怕。
和陌生人保持安全距离是本性，虞惟新却在这一秒感到了孤独与寂寞。
他望着面前纤瘦的背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化身为一只可爱的英短肥猫，绞尽脑汁地想:我该如何搭讪。
“同学，去食堂吃饭不能穿实验服。”
“同学，不管你去哪里吃饭，都不能穿实验服，除非你是蹲在马路边上吃。”
……
对方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虞惟新忽然明白了个道理，陆继学说得对，虞惟新是个烂人。
烂，特指烂到坏心眼子的那种烂，脑袋也烂掉了，烂到自己也想给自己起个昵称，叫虞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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