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中秋节特供水晶葡萄被沈端正绞成了一袋水糊糊，它们呈现出一种富有生气的绿色，葡萄的香气让人愉悦，愉悦之中忘记了重复劳动的无聊，绞样，似乎成为了舒心，适合养老的工作。
从凛城超市取来的几种菠菜已经不新鲜了，它们跟随水晶葡萄的步伐，昂首挺胸赴死，被沈端正塞进机器里，被绞死，成了一滩深绿色的糊糊，它们没有水晶葡萄那么多汁，它们有点干，看起来像古装剧里给大侠敷伤用的碎草药，但它们的香气绝不是草药的气味，是很难闻的腥臭味。
“菠菜是果蔬里最难闻的，尤其是那种被搁置了一宿的碎菠菜，解冻再化掉，打开袋子一股臭鱼烂虾味。”许浅同学说着说着，瞥了碎菠菜一眼。
“嗯，挺难闻的。”沈端正动了动手指，使一次性蓝手套戴得更紧一些，他其实想说，如果菠菜难闻，那以后就我来绞菠菜，碎菠菜是有一点难闻的，那种气味，让他想起小河边的饵料味，淡淡的腥气和浓烈的臭味，但他还可以接受，他又想起住在地下室的时候，那种阴暗潮湿的霉气味让他晃神，能一动不动地闻，有点上瘾。
“估计楼上的今天检不上菠菜，明天菠菜解冻了更难闻，还会流出一堆腥腥的绿色汁液。”
提起楼上的人，许浅的表情有了变化。
沈端正想，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
机器的轰隆声停止，许浅白服里的手机振动声立刻被突显出来，许浅低头看手机，才发现陆老师已经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了。
陆继学在催他上楼。
沈端正假装没猜出事实真相，仍然沉默不语地绞着碎菠菜。
以前听宋宇说过，陆继学在凛城大学也有个一官半职的，他负责讲仪器化学实验课，许浅他们都是陆继学的学生，他的两个学生，班级第一和第二，在闹分手，他竟然摆脱了以往那种刻薄古板的形象，用一种最平常的手段催促两个吵架的学生见面解决矛盾，他的一米四萝莉小红娘形象立刻在沈端正的脑海里出现。
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其他人对陆继学的评价:他是个好男人。
沈端正把菠菜的标签贴好，意识到刚才自己溜号了。
许浅把蓝色手套脱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我出去一趟。”
沈端正点了三次头，他觉着，现在样品室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已经熟悉样品室了，这里的萝卜白菜西红柿葡萄月饼，还有烂菠菜都跟他很熟。
18.
送来的果蔬被沈端正绞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不少月饼，但是月饼这种东西，沈端正随手拿起一袋冰皮玫瑰馅的看了看，月饼这种东西不需要绞，直接叫添加剂组的人来取即可，自己取回去随便凿凿，称量，很好取样。
沈端正把手套脱下来，从白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薄册子:考研政治冲刺笔记。
看了不到五分钟，样品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人探出脑袋，试探性地问沈端正，“你好，我问一下，你是陆老师的实习生吗？”
沈端正握着政治手册，点头。
说话的人沈端正有点印象，好像和陆继学是同一级别的助理工程师，年纪在三十岁左右。
“样品室好像没什么事了，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些文件印三份吗？按顺序印，千万不要混。”
沈端正把政治手册塞进口袋里，立刻迎上去，伸手，把文件抱在怀里。
“请问老师，我应该去哪里印？”
“七楼左拐，印好放在水质检验实验室的桌子上就可以，谢谢你。”
沈端正抱着一堆文件，去了七楼。
七楼很安静，没人说话，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机器运行的嗡嗡声。
复印文件的地方很好找，它夹在两个水质检验实验室的中间，很孤独的样子。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来复印东西，沈端正很快就完成了年轻的助理工程师交给他的工作，只是小小的工作。
沈端正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今天的他依然没有食堂饭票，但对于他来讲，实验中心的饭票已经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没有的话，更加好。
沈端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在电梯前发呆，他按了几下按钮，然后等待的状态就像在老家火车站等火车。
叮。
电梯已下降到七层，电梯门缓缓打开，以往向前看就能看见镜子的地方现在被一个人挡住了，一个年轻男孩双手插兜站在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电梯里，他不太胖，他很高，站在那里显得电梯很大，很空旷。
沈端正踏进电梯里，转身，背对着年轻男孩。
电梯下降到六层，五层，四层…
快到一层的时候，男孩开口说了话。
“同学，去食堂吃饭不能穿实验服。”
沈端正心里一惊，然而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他知道，这算是明文规定，禁止穿实验服去食堂，他又想起来，他不是去食堂吃饭的人。
“我知道，我不去食堂。”
沈端正看不见身后男孩的表情，他的表情一定是很耐人寻味的。
男孩在语滞五秒后，又开口说话。
“同学，不管你去哪里吃饭，都不能穿实验服，除非你是蹲在马路边上吃。”
“对，我蹲在马路边上吃盒饭。”
“……”
沈端正想转身，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他的情绪变得烦躁不安。
身后的男孩似乎在打探沈端正的背影，沈端正随意一瞥，刚好看见男孩圆溜溜的大眼睛，视线下移，沈端正看见了男孩手里的饭票。
食堂饭票是浅蓝色的，上面的铅字印得很清晰:实验中心——虞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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