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修为剥离魂体，进行了三天三夜，明光一声不吭，倒是死去活来数次，每次一睁眼就问道：
“可好了？”
法成便站起来，直奔宋宅而去。
只是明光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宋疏石。
他满身血气，步履踉跄，又是宋宅臭名昭著的座上宾，宋家家仆们都抄起手中的物什砸向他，一人一脚把他赶走了。
明光那么想最后看一眼，哪怕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尸首，也没有做到。
宋疏石下葬第七天，宋府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者素衣白裙，花容月貌，有的人惊呼她是邱家小姐，有人知道她被发配去了教坊，是个吹拉弹唱的歌姬。
她目若无人的进来，越过重重素白的长幡，到灵堂前，上了一炷香。
期间什么也没有说，上完就走，当真是史上最干脆的不速之客了。
她在宋府一隅，发现一个缩着的人影，背影削瘦，春衫又薄，连背胛上的蝴蝶骨都能看见轮廓。
她过去道：“明光。”
明光抬起头。
京墨淡淡地道：“你在干什么。”
“躲着，等没人了去看看宋公子。”
“他已经死了。”
明光被戳到痛处，一下子跳起来，张口一半，面对着京墨异常冰冷镇定的眼睛，活活闭上了，嗫嚅道：
“那……那也没关系。”
“宋疏石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京墨注视他半晌，掷地有声地问道。
她以为明光佯装的平静会被痛楚撕破，但他只是静静地顿了一下，好像一颗石子径直砸入泉眼，悄无声息的堵上了活水，但没有激起一点波痕。
明光被京墨带回了菩萨蛮。
京墨说，宋疏石是她被抄家以后第一个伸手帮她的人，作为回报，她虔诚的祈祷宋疏石泉下有知，下辈子投个好胎。
她说这话的时候对镜贴花黄，让人很怀疑她口中的“虔诚”。
明光从此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哑病未治，对他抱以怜悯的目光。
明光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京墨很得三爷的欢喜。
男欢女爱一事，明光鲜少涉猎，只见过三王爷一面，三爷比起韩陵来年轻不少，听说自幼习武，身材也挺拔高大。
京墨和他站在一起，像一根灯芯和一盏灯。
明光把这个比喻说与她听时，她笑的花枝乱颤，光彩照人。
明光没见过大家闺秀，但总觉得大家闺秀笑起来不会是京墨这样毫无遮拦，放浪不羁。
京墨却喜欢四下无人时，偷偷跟他讲，她父亲官至礼部侍郎，京官正二品，母亲早年受封诰命夫人，她的父母为年少夫妻，一生相互扶持，敬上宽下。
京墨说起家中事往往是半醉的时候，明光想，这大抵也是她记错的原因。
因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她的父亲，邱毫，是因贪腐，被半朝文官弹劾，尤其是三王爷党首，搜出传闻“名殊异乐，内廷不及”的家产，最后治罪抄家，邱毫问斩，其夫人自尽欠拿诰命金印换去让小女京墨发配教坊、免于流放。
世人皆苦，明光并不拆穿。
三王爷来坊中的时候越来越多，起先还点人唱曲，后来就光京墨一人陪着，今儿吟诗作对，明儿画舫出游。
入冬时，坊中传来消息，三爷要迎京墨姑娘入室。
虽然是妾，对于一个罪臣之女来讲，也是无上的殊荣了。
京墨出嫁那日，她和明光说：
“你忘记他了吧？”
明光飞快地道：“嗯。”
她吃吃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明光愕然，她笑吟吟地带上喜冠，嘴里哼着曲儿，喜上眉梢，当真像个待嫁的姑娘，路过明光时她足尖微旋，大红的喜服漾起轻盈的弧度。
“明光，我一直有句话没跟你讲。”
她肃然道。
“是什么。”
“你很笨。”
“啊？”明光摸不着头脑。
京墨道：“你很笨啊，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知，你连你喜欢谁都不知道，你连谁喜欢你都不知道，最主要的呢，有时我想同情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同情起。”
明光嘴角弯起一个阔别已久的弧度，“你今儿高兴，挖苦我做什么。”
京墨被点破，飞快地跑走了，矮身钻进轿子里，被抬着走了。
这一晚蓟都落雪，突如其来的大雪，飞扬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在人间落笔，万家灯火覆上白雪。明光算了算日子，八个月过去了。
一张巴掌大的白生宣，静静地伏在手边。
宋疏石还没有回来。
京墨嫁去一月后，举国哗然。先帝三子李牧昇府中，竟然搜出一份“清君侧”文书，顺藤摸瓜查到教坊，才知如今教坊已不能算朝廷官署，而是三王爷党人私下接头见面之处所。
另，三王爷私拨禁军五支于己调令，命名为“隐市”，上达百人，私授金印。
三王爷露出了马脚，隐忍已久的天子，终于对自己如假包换的手足展露出獠牙。
不如半月，便查到受三王爷引荐的翰林苑次辅、内禁军统、御使都名列清君侧计划之中，各有其职，严刑逼供一番，很快众人见三王爷失势，纷纷树倒猢狲散，知无不言。
待到隆冬，三王府封查，这个曾经叱咤朝野的先帝三子下狱，他仍有一些势力在朝中抵抗，但也只能延缓刑期而已。
同时被下令封查整改的，还有菩萨蛮。
明光见到回坊中整理旧物的京墨，她身穿一条鹅黄色厚氅，清秀的脸盘被裹在一圈兔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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