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明光回到自己房内，天已经显暗，不出意外，很快会有一场暴雨。
他屋里没有人，明光进去怔怔坐了会儿，坐的浑身冰凉，起先他以为姿势不对，后来干脆换了张椅子。
脚底蹿上来的凉，明光只觉得坐若针毡，宋疏石的面如金纸，鼻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和他手贴在脸侧时冰凉的触感，他哆嗦着，朝门外挪了一步。
“你去死吧！你死了，你拿走的就能还给宋公子了！”
明光耳畔嗡嗡的，细听是小山声嘶力竭的声响。
“灾星！你是要克死宋大人！”
明光突然很委屈，是一种不能和宋疏石道明的委屈，也就格外委屈。
宋宅里空旷的吓人，脚步声齐聚在一处，家仆围的水泄不通，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地方。
明明他……并不想害宋公子的，他只是很自私的，想要呆在宋公子身边而已。
明光突然疑惑起来：
所有人都让他走，让他离宋公子远一点，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天边一声闷雷，明光并没有被唬到，后知后觉地仰起头，脸颊落下冰凉的雨丝。
好像宋公子的手掌啊，但要是宋公子的手心是热乎乎的就好了。
原来明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院中，眼前就是宋宅的大门了，门取的是青灰色，正如第一眼见宋疏石一样，青竹的颜色。
明光反而踌躇起来，平心而论，他是不想走的。
大概是因为宋公子待他好，有好吃有好穿，可以遮风避雨，不用挨打，无需提心吊胆，时不时还会亲亲他，很舒服的感觉。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宋公子说过他的想法，会不会宋公子，也跟喜宝他们想的一样呢。
两月前，檀儿送走他时，曾哽咽着喊道：宋公子是泞南宋家的少爷，是朝廷的探花郎，是年岁最轻的翰林学士！你不要想啦！
明光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他是个妖精，几百年只是弹指间，若是能成仙，或许上千年就这么过去。
但是宋公子，是个普通人类。
普通人的寿命大概是多少年？七十？八十？少的可怜。
宋公子有爹娘，有下属，有亲信，他一定待人很好，所以家仆们都敬爱他，都盼着他好。而自己只是株缘果之外的红蓼花成精，来世上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明光慢吞吞地走出宋宅，他不认识路，随便捡了个方向就去了。
其实他无所谓的，倘若他的离开，能叫宋公子好转，那他什么都可以舍弃的。
雨势见大，很快淋湿衣裳，明光发觉人烟稀少，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密林中，拾阶而上，一座烟雨中的庙宇渐露真章。
明光走了进去，一个身量矮小的沙弥在庭中扫地。
笤帚将雨水和地尘都归于一处，悠悠引向角落。
明光不知觉驻足，像是恶贯满盈的罪人，问斩台前踌躇不忍。
小沙弥回头看见月白色衣衫，合掌：“施主，天神降怒，快去庙中避雨吧。”
“天神？”
倒是小沙弥并不好奇他沙哑的嗓音，淡淡地道：“请去庙中避雨吧。”
明光朝里走去，这是间寻常寺庙，庙中供奉着香火，一个僧人跪坐在蒲团上诵经。
明光近看，那僧人眉目精致，是个尼姑。
小尼姑察觉到试探的目光，睁开眼，并没有看向明光。
“施主为何而愁？”
明光只是静静地想了一遍，如此冗长，他打消了从头道来的念头。
小尼姑却仿佛听见了似得，念了句佛号，冲香台上的佛像一拜。
明光发觉，她供奉的佛像极为奇怪，雌雄莫辨，左手掬着一滩水。
“这是江神。”小尼姑淡淡地解释。“北之怒江神，他为北境护神摩诃，为归位历经五世人劫，如今是他的最后一世了。”
“历劫？”
“此劫过后，肉身俱毁，飞升九天。”
明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尼姑眼观鼻鼻观心，接着道：
“飞不成了。他最后一劫失败，北境等候上百年的诸神发怒，降下雷霆。”
“不成？”
尼姑语似叹息：“你可知道北之怒江，在一日前，干涸了。”
怒江。
明光本是该认得这个地名的，他生在怒江畔，如今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懂起来。
他如此罪恶滔天，在真相前摇摇欲坠，不敢直面。
“怎会……干涸？”明光僵硬地掀动嘴唇。
“怒江奔流数千里，不过凭借历代江神的神息而已，江神气数已尽，如何不干涸。”
明光心中惊雷闪过，身子一软，跪倒下来。
尼姑终于回头，道：“你生于江神灵息之中，非但不能护其半分，反而一心成仙，带着江神的灵气离开兖州，这是其一。”
“摩诃揭谛为早日归位，亦分出一道魂魄转世于宋家，而你令他生出爱意，性命不保，这是其二。”
“为何性命不保？你身上的是他其余两魂、也就是江神的气息，魂魄分离则矣，相近则欲合，你的修为灵力强过他，便会由此汲取他的寿命。”
尼姑淡淡的道：“你是该跪。跪正。”
明光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僵硬的跪倒在地，像一株生歪了的矮竹。
什么一起？宋公子便是江神的另一缕魂魄转世？
是因为他身负江神灵息，又执意呆在江神另一魂魄身边，致使魂魄相生相克，汲尽了宋公子的性命？
原来他真的是妖佞，是克星。
明光手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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