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老婆婆再度催了一番，明光才如梦初醒。
“那……我要一个吧。”
说完老婆婆看着他，他看着老婆婆，二人对视半晌，老婆婆道：
“五个铜板，公子。”
“哦哦哦……”明光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掏，下秒掏出一沓沉甸甸的银票来。
那银票黑红间错，纹式复杂，正是当下通行的“大庆宝钞”，一张值银一百两，普通人家是见也没见过的。
这锦衣华服的公子当街取出一沓明晃晃的钱，笨拙地数了半天。
犯了难，檀儿只把钱给他，却没说怎么给别人。
五个……
明光最后点出五百两，小心翼翼地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不敢伸手去接，瞪大眼细读银票底下的小字和钱庄，等她确定这确实是整整五百两银票后，她一把将钱塞还回去。
几个清晨赶集的中年人从身后走过，不无诧异的盯着这笔银票，老婆婆着急地拉过明光，将一沓钱掩在来往贪婪的陌生目光之下。
“这位公子，这块糕我送给你，你快把银票收好，这么大的面额，怎么能随便拿出来？”
明光听了肃然道：“这怎么能行呢，那我不就成了叫花子了么？”
天地良心，明光只是记得宋公子那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已，那老婆婆却登时诚惶诚恐地道：“不不不，公子，老身没有折辱你的意思，还请您不要动怒……”
最后，明光几乎是被撵着撵出了摊位，那两千两银票，自然也被老婆婆强制塞回怀里。
“……”
人类真的很奇怪。
明光转身时，突然看到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匆忙闪到一旁。
他想要细看时，却是几个挑担的寻常人家，有说有笑的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明光不疑有他，再度寻找起檀儿口中的车马租赁处来。
他绕回到卖糕的老婆婆处，“请问，哪里可以租赁车马？”
老婆婆见到他就躲，连连摆手。
明光尴尬地转过身，想就近拉一个行人讨教，那行人正巧是前不久在这摊位前的常客，见之也是不敢招惹，寻了个借口，飞快的跑了。
“……”
明光挠挠头，突然右肩给人大力地一撞，他吃痛踉跄，那人却突然扶住了他的肩。
那双手宽厚有力，不容置喙。
明光抬头，是个绛色常服的男子，扎着玉冠，看起来比宋公子还要贵气几分，也比宋公子年长不少。
明光从善如流地问了句：“请问马车在哪里租？”
男人置若罔闻，扣住他的肩，上下仔细打量一遍，笑起来：
“你要马车去哪里？”
明光天生一双笑眼，眼里灿若星辰：“去蓟都。”
“去寻亲？”
“嗯……去玩。”
男人似乎了然，点点头：“我们也正要去蓟都，你可以随我们一起，就不用花银子了。”
“我有银子的。”明光又从怀里掏出那一沓钱，“你租给我车马，我把银子给你吧？”
男人眼里折出贪婪的光，却是彬彬有礼的伸手，示意明光把银票交到他手上。
明光有些犹豫，男人手一翻，收了回去，但笑道：“我是蓟都来的商客，有一整队车马，我带你去看看吧。”
明光依言同他去了，男人很高，恐怕较之宋公子来还要魁梧上几分，明光走在他身侧时，发现他右眼眼尾，有道暗棕色的刀疤。
突然身后颤巍巍地响起一声：“公子留步……”
明光不经意回头，是那卖糕的佝偻老婆婆，她手里揣着一块糕，依依靠近，直勾勾把明光瞧着，半晌眼尾突然挤在一起，又飞快松开。
“公子……你的糕还没有拿……怎么如此匆忙，凡事都要想一想的呀。”
她说着，伸出枯枝似的手骨，手心立着一块松软糯糕，递给明光。
明光伸手去接，她却暗自扣住了糕点，叫明光一时半会拿不回去。
那个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垂下目光看去——
突然手上一松，明光取起那块糕点，笑吟吟地道了谢，转头对男人道：“走吧。”
男人看进他的眼里，明光眼睛纯粹干净，倒映着苏醒的天际，一只鸿雁飞过，便在眼中留下清晰的轨迹。
太干净了，韩陵心下赞叹，他一声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眸。
他示意两个手下，那两个先前挑担的粗布衣裳便默契地站到明光身后，一左一右。
明光低头啃着早点，大概是不需要进食的缘故，他能尝到的味道也比旁人少些。
吃到后来，像是在嚼沙子，好生辛苦。
那厢韩陵将他带到一间驿站内，那驿站所处偏僻，背邻山谷，果然停着一列车马，只是车厢接连，且比起宋公子的大了不少，每一个车厢都能装下七八个人，晃动时有铁链摇曳之声。
明光倒没有想太多，总之是车马，能去蓟都就是了。
他回头问韩陵：“你要多少银子？”
韩陵笑起来，眼角流露出少许褶皱：“不收你银子。”
“哦，好。” 明光很快就答应了，在他看来，人类本就奇怪得紧，是以如今做什么都不足以奇怪了。
他径直朝那巨大的车厢走去，韩陵拦住他，吩咐下人：“带这位公子去另一辆马车。”
等明光走后，韩陵同寸儿校对了下商品，上了辆青灰色，模样不起眼的马车。
寸儿将本次出行收买的“商品”逐一画上记号，收回怀中，问道：
“韩先生，刚才那个东西，看起来痴痴傻傻的，拿了两千两银票还不自知，我们为何不骗来那些银票，反正将来也是被其他人骗走的命。”
韩陵年过四旬，虽然穿着富贵，看向窗外的脸颊隐隐透出一股萎靡之气。
“不急。”他说，“他会比那两千两更值钱。”
“虽然生得不错，但姑娘们比他漂亮多了，是因为他的眼睛吗？”
“嗯……他的眼睛确实很干净，客人们会喜欢这种东西的。”
寸儿道：“先生非但有眼光，而且福泽大，这种货色都能给您碰上——只是，您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留在自己身边？”
“我已经过了收揽美人的年纪，男人怎可为美色误业。”韩陵摊开手掌，他双手宽厚，曾经也有形形色色的男女躺在他怀中，拿着他的手，细细描绘掌上的纹路，说他生得是富贵命，守的是黑心财。
“培养一阵子，献给上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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