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书房中的死寂才被一阵瓷器的脆响声打破。
金光瑶再次端起那杯仍旧温热的参茶，一贯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具不断发出细微而又短促的撞击声，一直到参茶见了底，才停了下来。
他放下茶盏，便站起了身，紧了紧帽帽绳，抚了抚袖子上的折痕，缓步向外走去。
紫毫笔被搁置在笔架上，笔尖的墨汁缓缓滴落，在成堆的卷宗上晕出一个黑点。黑点渐渐扩大、浸染，终于化成了一大片墨迹。
而主殿外的广场上，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虽然防护阵法被及时启动，但金麟台仍旧遭受了很大破坏，所有的人手几乎都被动员了起来，去往各处修缮。山道、广场、屋面都被围挡遮起，人人行色匆匆，各司其职。
就在这一片如火如荼之中，魏无羡和蓝忘机不紧不慢地并肩走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扎眼。金氏的人一见到他俩，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迎上前来问好。
“玄羽少爷好！”“玄羽少爷您看这阵法是否需要修改？”“玄羽少爷您看护阵石兽放在何处稳妥？”
人越围越多，魏无羡微笑着点头，说了句有事和含光君相商后，众人立刻让出条道儿来。他便拉着蓝忘机一路走到了一处有围挡的高台。
“你好像很适应莫玄羽的身份。”蓝忘机望着金麟台下冲着魏无羡挥手致意的人群，淡淡说道。
“这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这些人不过就是闻风而动罢了，以前不也是这样么？”魏无羡也挥了挥手，轻笑道，“这些话当不了真。经过这么多事儿，我还不明白世人善变这个道理？在他们眼里，魏无羡前一刻是英才，后一刻就能是魔道。更何况莫玄羽在十几天前，不过是个德行败坏、素行不良的私生子罢了，谁知道明天他们又会刮什么风。”
蓝忘机看着他，莫玄羽身影与十几年前的魏无羡一瞬间重叠了起来。曾经的跳脱少年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其中固然有“它”所制造的各种“阳差阳错”，而世人的“顺势而为”，更是让他坠入深渊的推手。
你推一把，我踩一脚。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种种巧合只要轻轻一推，便能形成滔天巨浪，将人活活吞噬，甚至在他“身故”十几年后，这股力量仍旧连绵不绝，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为他正名，都无济于事。
不过好在这一切纷扰终将能迎来终点。
但终点的代价，他真的能坦然承受吗？
他心头微颤，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手，转而问道：“你可探查到阴虎符的下落？”
魏无羡道：“未曾。你之前可曾听泽芜君提过？”
“我也旁敲侧击问过兄长，他说他也很久未见了，上次看到还是在招魂大典上。”
“我把莫玄羽的记忆中翻了一遍，除了时不时地被诬陷偷金光瑶的东西，也没瞧见有什么特别之处。”魏无羡挠了挠头，“你说金光瑶到底会把东西藏在何处？”
蓝忘机沉吟了一会儿，也未找到头绪，只能摇了摇头。
魏无羡见他一本正经地思索着，嘴唇紧紧抿起，眉头纠结，便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含光君怎么还发起愁来了？”
“此事应愁。”蓝忘机答道。
魏无羡一愣，这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在他的记忆中，蓝忘机一直是个情绪不会外露之人，从他这张冰山脸上别说是发愁了，连个正常的表情也是欠奉。
可在他转生的前前后后，蓝忘机在他面前表现的情绪未免太多了些，焦急、愁绪甚至是微笑，外露的情绪就这么出现在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给他一贯的高冷之气带上了一丝丝人情味，让他恍惚觉得他不是被夺舍了，或是中了什么降头。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整个献舍的过程，他几乎以为是大仙所扮的那个蓝忘机出现在了现实里。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那名传信的蓝氏弟子一路小跑过来，给两人施礼，说是自己已经修整完毕，与蓝忘机辞别。蓝忘机淡淡地嘱咐了几句，就让他速速返回宗门。
魏无羡定定地看着蓝忘机，十几年的光阴未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而是化为了一种他所不明白的东西，渗透到了他的举手投足和言行举止中。对待弟子，仍是那个蓝氏楷模的样子，只有尊长的威严，并无多余的情绪。
可那名弟子一走远，他又重新聚拢了眉头
他又把这些天与蓝忘机接触过的人翻了一遍，不得不头痛地承认，除了他，蓝忘机在其他人面前都是那副蓝氏楷模的做派，甚至在金光瑶面前都是如此。
可为何在自己面前，就好似变了个人？
不能再想下去了。
魏无羡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他一直以来不愿去想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掐断了这个疑问，把心思转到阴虎符上，清了清喉咙，道：“金光瑶心机深沉，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阴虎符，肯定会有所动作。”
蓝忘机道：“不过此时金氏急需重塑声望，他定不会在此时动手。”
魏无羡叹气，“眼看着一月之期没剩几天了，不知能不能赶得及，难道只能靠共鸣找到阴虎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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