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韶光走得好像分外快，方才还是日上中天，现在已经夕阳西下了。
孟玄离和蘧之衍并肩坐在山顶，静静看着眼前寂谧而美好的一切。
彼时，远山野烧已经深蓝，日暮而归的飞鸟在空中扑打着翅膀；丛林中有半隐半现的篝火，夕阳的橘光像极了偷酒吃的胖娃娃圆脸上那掩不住的酡红。
孟玄离靠在蘧之衍的肩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被山光染成了橘色，忍不住叹了一声。
“真好。”
蘧之衍听见他在说话，问道：“什么？”
“一日之内，与世兄共白首，一同看夕阳，”说着，孟玄离停下来，抬头去看蘧之衍的眼睛，重复道，“真好。”
蘧之衍低头轻吻他的眉心时，孟玄离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许了一个愿，一个凡夫俗子的愿望。
***
太阳完全落下去以后，夜幕降临得很快。
放眼望去，玉宇无尘，星河澄清。峰顶离天幕很近，仿佛伸手便能够到，可捧一掬银汉的星光，枕入未酣的如梦中。
“走吧。”
蘧之衍首先站起来，对坐在地上的孟玄离伸出了手。
孟玄离像从前那样去攀他的手腕，快要够着时，被蘧之衍很自然地牵入掌中，五指穿进他的指缝。
幸好天色够黑，否则孟玄离脸上的傻笑便藏不住了。
在此之前，蘧之衍从未主动牵过他的手。两人在一起时虽然做过了许多更加亲密的事情，独独没有像这般十指相扣过。
孟玄离站起来以后，跟在蘧之衍身侧走了几步，仍是有些留恋这山上的风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蓦地怔在原地。
蘧之衍见他不走了，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孟玄离用手指向天边，像是看到了什么怪诞之事，双眼微微睁大。
“世兄，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蘧之衍望向天边，看清群星布象的那一刻，平静的眼底瞬间泛起了涟漪。
“角、亢、氐、房、心、尾、萁……斗、牛、女、虚、危、室、壁，”孟玄离一边数一边念，念到最后，停了下来，惊叹道，“太不可思议了，二十八星宿，居然同时都出现了。”
“长照。”蘧之衍突然喊孟玄离。
“何事？”
孟玄离回过头来，发现蘧之衍神色严峻，微微低头，目光锁定在脚下郕都的某一处。
“可记得，我们是从哪个门进城的？”
孟玄离想了想，回答：“东门。”
“东门……”
蘧之衍微微眯眼，曜石般的黑瞳缓慢地转动着，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想起了在张齐遇家看见的那幅南方七宿星阵以及朱雀神像，又忆起了越空见在进城前一晚私下里跟他们的谈话。
“……”
“蘧兄，你们可发现，泥石流过后，这草屋上方的邪气便消失了。”
“……”
蘧之衍沉默不语，视线缓缓巡过脚下整片郕都城，后抬起头，再次望向天边的奇异星象，心中豁然开朗。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监兵、陵光、执明都已出现，四神齐了。
孟玄离看他严着脸沉思了这么久，忍不住问道：“世兄，可看出什么来了？”
蘧之衍低下头来看他，眼底的峻漠一扫而光，脸色舒缓下来后，倏地对他笑了。
“今夜，有好事发生。”
“啊？”
孟玄离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想问点什么时，已经被蘧之衍给拉走了。
二人下山以后，并未急着返回天师宫，而是途径獓因山，经由那条捷径，又回到了城中，去了一个地方。
出来以后，他们并肩走在街上，宽广的袍袖下遮住了十指紧扣的两只手。
两人在城中小逛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时，突然发现街头一光亮处站满了人。
孟玄离被吆喝声吸引过去，牵着蘧之衍上前一看，原来是卖花灯的手艺人。
小小的摊铺上，那手艺人依次点燃了几盏蟠螭宫灯。片刻以后，灯罩内的热气慢慢上升，熏得纸轮轴咿呀转了起来。随着灯面的转动，手艺人备好的布屏上即刻出现了人马追逐的动影，活灵活现，好像真的一样。
孟玄离从没见过这小玩意，觉得十分新奇，便问那手艺人：“这灯真有趣，可有名字？”
那手艺人朗朗道：“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灯转马跑，便叫走马灯。”
“走马灯……”
孟玄离探身凑近了一点，发现灯上的每一面都绘制着将士骑马的小图。灯面一转，那些人马投射出来的影子便跟着动，一前一后，看起来就好像是真的人马在相互追逐一样。
看着徐徐转动的灯面，以及屏上跟着变换的帧帧影像，孟玄离不知不觉越靠越近，眼底被那宫灯的烛光映得灼灼明亮。
忽然之间，他站起身来，回头看着蘧之衍，目光炯然。
“世兄，我知道眼睛是什么了。”
***
天师宫。
蘧之衍与孟玄离刚回来，便看见山门处陆续有天师进出，一个个都手持火把，神色慌张。
他们刚走近，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天师，一看见他们，脸上霎时露出欣喜之色，也忘了行礼的事情，回头便朝着里面大喊：“回来了，云无君和长照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越空见、庄亦求和卫肖行色匆匆地来到山门，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样举着火把的天师，看到他们两个以后，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孟玄离觉着眼前这场景怪好玩的，感觉像是哪家的孩子不小心走丢，众人四处去寻，正焦头烂额时，最后发现孩子自己回家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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