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天边云翳渐散，有霞光倾落，缓游迟弋，遇上这山间凝结的云雾水汽，形成了重重叠叠的明亮日晕，分外清朗。
离峰顶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孟玄离已望见了远处蘧之衍的身影。
此时，天地间广袤开阔，脚下便是整座郕都城。
蘧之衍站在峰顶最高处，双手负于身后。长风萧飒，迎面拂来，将他净袍上的衣带吹得飘扬起来，如霜般的银发与雪白的袍服相辉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微细的碎光。
他独自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孟玄离很久很久。
孟玄离一见到他，登时欣喜若狂，两步作三步跨上了峰顶，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奔向蘧之衍。
蘧之衍正静静站着，突然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转过身，怀里蓦然多了一个人。
孟玄离过于心切，一下子便冲进了他怀里。若不是蘧之衍站得稳，两个人这时估计已经抱成一团滚下山了。
蘧之衍反应过来后，淡声道：“被你吓一跳。”
孟玄离将头深埋在他的肩前，没有说话，许是因为跑得太急，气息又重又长。
蘧之衍帮他顺着背，正经道：“若是别人，早已被我一掌震碎天灵盖了。”
话音刚落，他听见怀中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连带着自己的胸膛也跟着微振了一下。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
“我呢？”
“对付你这种泼皮，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刚说完，孟玄离倏然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轻柔地捏了一下。
孟玄离忍不住又笑了，原本揽着蘧之衍腰身的双手缓缓上移，扣住了他的肩膀。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抱抱蘧之衍。
蘧之衍将孟玄离紧紧圈在自己的怀中，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遮住了大半张脸，说话时的声音压得很低。
“长照，我等了你很久。”
孟玄离以为蘧之衍是指自己来迟了，想同他说说话，于是从他肩前探出半个脑袋来，蓦然看见眼前出现了几缕随风飞扬的白发。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急忙重新闭眼。再一次睁开时，眼前那如雪般的银发仍在飘扬，一把将它们抓入掌心中，怔怔看了片刻。
“世兄，你的头发——”
蘧之衍没有出声，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孟玄离正想开口时，风突然变透了。他被自己耳边乱飞的头发弄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用手将它们拂开来，无心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头发同样也是雪白的。
他一时慌了：“我的也——”
“别怕。”
这时候，蘧之衍忽然开口了。
“卫肖说过，白首岭有一奇观。凡登顶者，青丝变白发，待下山后，自会复常。故此，世人唤它‘白首岭’”。
“原来是这样。”孟玄离点了点头。
“呀——”
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白发苍苍的模样，突然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了蘧之衍，兀自背过身去。
蘧之衍被推开后，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随后，他快步走到孟玄离面前，这人立时又转过去背对着自己。
蘧之衍不知他突然这般为何，不明问道：“怎么了？”
孟玄离弓着背，两只手捂住脸，低声道：“我现在的样子，定是貌丑无盐。世兄若看见，又要生嫌。还是，还是不要看了罢。”
话音刚落，蘧之衍纳闷皱眉。
孟玄离说完话后，从半掩的指缝间看见身前倏地覆上一团阴影，心晓蘧之衍寻上来了，又想着转身，冷不防听见他开口了。
“不准动。”
虽不是命令的口吻，仍旧威慑力十足，令孟玄离一下子便不敢动了，乖乖站定在原地。
“我何时嫌过你了？”蘧之衍站在他面前，耐心地开口。
“世兄这会子忘性倒是大，”孟玄离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声音从指缝间流出来，“今日出门前，便曾直言嫌弃我丑。”
经他这么一提醒，蘧之衍倒是想起来了，登时觉得有些好笑，故意沉着声揶揄他：“你当时全脸爬满血纹，又瞎又聋，确实丑得吓人。现在满头白发，容颜尽老，也的确不再是魏都城内那个风华绝代的日生之子了。”
孟玄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无可恋：“世兄……”
你这未免也太直接了。
他这边自信心被打击得一塌糊涂，蘧之衍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止如此，你还是一盏点不着的牛皮灯笼。不仅胸无点墨，罔顾礼节，还言行轻佻，色胆包天；为人行事莽撞，不顾后果，最可恨的是言而无信——”
说着，蘧之衍停了下来，悠悠道：“想想，还有什么——”
“——有了，明明不胜酒力还总是贪杯，喝醉了就乱咬人；撒泼耍赖的本事倒是有，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你睡觉，睡个觉还不安生；又爱无理取闹，男子汉大丈夫，总是吃些没边没影的酸醋；身无一技之长，五音更是不全——”
他还想说下去时，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
孟玄离红着脸，虚张声势地瞪他：“不准说了。”
闻言，蘧之衍伸手扣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拘于怀中，另一只手轻易地将他的爪子拿开，稳稳捏在掌中。
他俯视着孟玄离，眼底有很淡却藏不住的笑意，继续往下说：“脸皮薄，错了还不让人说……”
孟玄离跺了一下脚，因不能捂耳感到煞是苦恼，只能阖上双眼来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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