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过得十分稀松平常，蒋岫工作日坐个班视个察，澹台入明常往赏晴楼来走走，有时候不一定留下来看戏，蒋岫就带着他逛。除了观众止步的地方都逛过了，澹台入明还和百去不厌似的，一路慢慢踱来踱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蒋岫聊聊不打紧的天儿，依旧平平淡淡的样子，却一日比一日显得自在又亲近了。就连笑也多了好些，清瘦峻拔的人如今一见蒋岫便带三分笑意，眉舒目展，寒剪剪的眸子化开涟漪，不知是不是听了蒋岫一番剖白，因此卸下心防的的缘故。
赏晴楼统共就那么点大，眼见着已无甚去处，蒋岫便盘算起别的地方来，后来又觉与其自己闷着头想，不如问问澹台入明的意见，便趁着一日两人坐在小亭子里歇脚时，直接开了口：“下回换个地方吧？”澹台入明有点舍不得的样子：“这儿挺好。”“不如去你那儿的美协看看？我还没去过。”澹台入明听了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去那儿？”蒋岫嘿嘿一笑，生怕他不乐意：“你成天来我这儿探班查岗，我怎么说也得去你那儿看几回，才算扯平了不是？”澹台入明“噢”了一声，看了蒋岫一眼：“原来你觉得我来多了是不是。”蒋岫忙贴脸似地赔礼：“哪儿敢！”澹台入明看他这副模样又想笑，嘴角抿起来，又匆匆忍回去。
“美协查进出人员查得很严，非职工及其登记家属不得入。”说到“家属”二字时，澹台入明迟疑地停了停，像咬了一下舌头，接着可疑地红了红脸，忙另道，“再说，我只是会员罢了，又不是工作人员，美协也不是工作单位，有什么去的。”蒋岫不明白他为什么别扭起来，只好说别的：“那你在哪儿工作啊？”澹台入明也不瞒他：“长芦先生在美院当教授，我便在他身边谋个助教的差事。”蒋岫道：“学校相对而言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儿，何况在长芦先生身边，你也可以放心画了。”说着他伸伸懒腰，两手背到脑后：“哎，想当年，我也是有过待在学校里头多混几年的念头的。”
澹台入明还从未听蒋岫讲过自己曾经的事情，不禁好奇地追问一句：“那怎么就到如今了？”蒋岫抬眼，不远处一处幽篁沙沙，便开始回忆起昔年种种：
“我当时学的是文管专业，文化产业管理。大三大四要找个地方实习，就选在了自家。”蒋岫说到这儿，慌忙摆摆手，“我当时没想太多！不是要走后门的，就是因为一时偷懒。”
“真的，当时我连个招呼也没和我爸打，他手底下的也没人认识我……”蒋岫面对着澹台入明意味不明的灼灼目光，几乎要流下汗来，“你不信？”“我没不信啊。”澹台入明见他不自在了，便笑着移开目光，“你继续，我不盯你就是。”
“然后我和大家打成一片，做事也做得挺好，虽然也有犯错的时候，但肯定是因为不太多也不严重，不然我也没法儿转正。”
“对，我被通知可以转正了。当时我只是想积累积累经验，毕竟那时给自己规划的路线是继续在学校读研深造，将来争取更上一层楼，能留在学校任教是最好的。因为……我虽然能轻轻松松和别人处好关系，但处久了，其实也挺劳力费心的。我想的是学校的环境不比在外头的复杂，也该让自己歇歇了。”
“但是…我这人懒得很，从差点走自家后门就可以看出来的吧？既然有这么一条捷径摆在面前，为什么不走呢。”蒋岫自嘲地说，“我当时想，如果是选择考研，还不一定轮得到我上，倒不如就这样吧。”
“于是我就决定了。旁人看来，还以为赏晴楼是什么家族企业。故事就是这样。”最后一句他故作轻松地讲出来。即便现在过得挺好，难免也会想想如果当初冲劲大一点儿，会不会不太一样？澹台入明闻声收回目光：“挺好的。”“你不觉得我这样抉择，太安逸了点儿吗？”澹台入明支着下颔想了想：“安逸有什么不好？非要人人冲个头破血流，才一定算好？”蒋岫想起面前这一位就是从北京冲下来的，不知这个决定于澹台入明而言，算安逸还是头破血流呢？他想，还是不要多问。澹台入明若想说，自然会说的。
虽然这回谈天比以往的都深入些，却同时触动了二人的心事，倒不及之前几次尽兴了。就最开始的主题而言，这次还不算成功，蒋岫想问的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正当他打算一横心自己直接说了算时，澹台入明发上来一句话，差点让他惊掉下巴：“你要不要来我画室看看？”
“可以的吗？”澹台入明字里行间都是无所谓的意味，“没事，不是公共场合，就在我家里。”家……家里？蒋岫站起来走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他冷静了一会儿，当机立断回了一个“好”字。
搞艺术的人房间里会是什么样儿，蒋岫还真没见过。这倒叫他想起以前在杂志上看过的对文汝东的访谈，他的画室与其说是画室，不如说是书房与画室的结合，还外带一个博古架，看上去就很符合文汝东本人的身份。但凭刻板印象来说，越有性格的人家里应该越乱，越品味高雅的人家里应该越守序……澹台入明似乎两样都占，蒋岫猜了种种，都要和自己玩起押宝来，最终还是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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