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我怕死。"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床头处轻声嚷嚷道。"唉，陈三还在家等你呢，别怕啊。"被叫做姨的女人侧过身，轻轻拍打着陈愈还在因为害怕不断颤抖的背。洁白的纤纤玉手看起来没有经历过任何粗活，安静的心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和平的国度。一下，两下，安抚着怀中那个小孩混乱的小心思。
那小家伙却还是不愿意在来自另一个国度的歌谣里安稳睡着，不安手抓着她的拇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姨，你说连诗中的人也叹息死不是吗?世上要是会有长生不老药就好了，我就可以和陈三一起永远的活下去，一起照顾娘和姨，但那会有吗?"孩子压低的声音在黑夜里穿梭，一字不漏的进入她的耳朵里。怯怯的询问却在她的耳里转变成了严厉的质问，她怕陈愈的脑瓜不停地来来转转又会问些莫名其妙的事，明天就没力气跑路了。她只好双手抚上孩子无邪的眼眸，却又生怕那双充满罪恶的双手玷污了孩子的天真。在那个烽火乱飞的年代，有双洁白如玉的手在众多满是老茧粗糙的手里是罪恶的，是不敢向上冲锋的战士，是只敢缩在角落里等待结果的胆小鬼。
她的手没敢直接触碰，只是悬在空中，挡着一抹淡淡的月光。陈愈意识到她的困窘，便偷偷溜到床头，如爬山虎般抱住床头的柱子，不一会儿，床头便传来了浅浅的呼吸。那年代的孩子总是需要抱着什么才会安然入睡，他们在最需要保护的年纪却失去了避风港，才落下了缺乏安全感的习性。
她却在月光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夜，还在昆虫的叫声里拉得很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唉，梅啊，你怕死吗?"声音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头戴军帽，身着军衣，腰杆挺直，阳光的笑着，洪亮的声音里有股怎么也花不完的精神劲。
这位年轻的战士叫沈云，战后每次都会和那位叫梅的护士常常呆在一起休息。
他和梅是在急救室里认识的，一个在手术台上不省人事，一个在手术台旁边大汗淋漓的慌忙医治。她还只是一个实习护士，不过也不存在分清什么所谓的实习生，只要有医疗基础，就能成为一直在后方战场里一直缺乏的医疗兵。
沈云是她当了半年医疗兵以来第一次亲手被她救活的重伤病人，被她从鬼门关里，跑到阎王爷那儿求回来的一个伤员。
听闻沈云的质疑，她戴着白色口罩，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她怎会不怕死?每一场较大的战役后送来的伤员都惨不忍睹，好几个伸着血淋淋的手指在她眼前恳求她救救他们，他们都不想死。那些敢冒着冲锋陷阵，宁死不屈地战士，现在却在她们这里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哀声地恳求她们把他们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她偷偷见过战前集合在一起的战士，铿锵有力地吼着要保家卫国，赴身于还在水火之中的祖国。那时的他们团结在一起，有了和自己志向一样的战友们，仿佛汉奸口里口口声声说着的死也并非那么恐怖。
只有当一个人孤独地面临死亡时，他们又如被熄灭的残渣在死亡线上来回挣扎。年轻时的一番冲动却又从不考虑将会面临的后果，抱着还未成熟的心，一腔热血地扎进死亡里，才换回了珍贵的和平。
眼睁睁地看着伤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挣扎，哀嚎地恳求，结果还是僵硬地被抬进了土，她的脑里一片空白，她怎会不怕死?
见她恍惚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沈云合上了书，一把把她拢在怀里调侃道:"小傻瓜，发啥呆啊?你丈夫这么潇洒帅气怎么还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家家的失神?诶，我的东西你啥没见过啊?"弯弯的眼角里全是她自己的模样，等她回过神了沈云话中的意思，耳根早已是通红。"你......肯定不怕死的吧。"她只敢把疑问句默不作声的改成陈述句。要是给一个军人说他怕死，和践踏他的尊严没什么两样。她无声的念着，只留有唇齿相黏的轻声。"啥?"他凑近过来，她恍惚地看见他凑过来的耳朵被冻的通红，眼角边还留下的刀印，手臂上刚缠下的绷带。望着他炯炯有神的鹰眼，她又闭嘴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死在战场上更荣耀的事情了吧......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沈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手拂上她锁紧的眉头，她似乎从刻意遮掩的指缝中看见他明亮的双眸暗了暗，却又如流行一般转瞬即逝。他看着旁边的雪地里已经冒出嫩草尖，"你......等我打完仗马上就回来把你给娶了，但无论发生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要给我待的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她抬头，对上沈云坚毅的眼神，那时她熟悉的，最爱的，充满自信，坚强的眼神。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和当初刚奔赴战场的那些战士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自己的天就在身边，要是挽手一起赴死，死亡或许没那么可怕。
她点了点头，应着他幼稚的承诺，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笑了。迎面接着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吻。情雨绵绵，可又怎能灭得了熊熊战火?这一吻，吻的她忘却了一切生死，却又吻的她迷离。他们相互热烈地回应着对方，像是在翻雨覆雨中，迷迷胧胧地遮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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