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走来搭上韩立彰的肩，对秋杰说：「这就是小韩，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小韩，你挺有名。」秋杰前一句是对露回的话，后一句才是对他，视线始终在他脸上，没移开过。
「哪里有名？」韩立彰奇道。
「嗯，听说……你会画卡片给来店里的客人。」
的确是这样，某次圣诞节随手涂鸦、随意发送，没想竟大获好评。但韩立彰分明记得上回他画好一张卡片、结账时交给顾客时，对方将他误认作另一位店员阿青。后来这事成为店里的经典笑话。他自知形象淡薄，能令人记忆深刻的事情可说一件也无。对秋杰所谓的『有名』，他抱持高度怀疑：「就这样？」
秋杰意外地认真思考起来。良久，再开口。
「他们说，你给人的感觉特别温柔。」
韩立彰眨了眨眼。这时店长从后边库房出来，韩立彰见时候不早了，和她交接钥匙以及今日的营业账目，便领着露和秋杰去往车站。最近露来找他的日子，总顺道在站前的摊贩吃些热食暖胃。
「结果昨天你住哪？」路上韩立彰听见露这么问秋杰。
「青旅。还蛮好玩，认识新朋友。」
秋杰走在马路那一侧，与最里侧的韩立彰之间相隔着露。韩立彰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但夜晚的彰化市区无边寂静，秋杰的话语响亮且清晰。
露很快回话，强烈埋怨：「我不是说了你可以住我那吗？」
「才不要，耽误妳上班时间又要怪我。再说了，每次妳来载我，都迷路。」
能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吗。他的好友与一个他今早认定再也不会见面的人正在他身旁吵嘴。圆圆……若不是露常挂嘴边，他肯定听之即忘……倒是他家巷口那户人家养的大胖狗似乎就叫这名字。黄虎斑小小的三角形头颅安在粗胖浑圆的身躯上，每回见他，总热情地甩着尾巴，扑上前要抱要亲。甚至有时玩开了，也曾被狗的小利牙刮伤鼻梁——当然，出于最基本的善意及礼貌，名字如狗这事，他是不会对本人说的。尽管他们初见面时，热情摇着他手的架式的确让他错觉对方身后生出了尾巴，也正左右摇摆着。
韩立彰忍不住笑出声。露瞇眼看他，「你笑什么，你在台中骑车也常找不到路。你个假台中人。」
秋杰也看过来，微微笑。「是噢，说不定小韩其实是彰化人噢？」
韩立彰决定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得好。
走过圆环，街上光亮更甚，车站往大路那头的摊商尤其有生气。他们在冷风中站着等了会位子，看着露和秋杰在摊前起劲得点菜，韩立彰突然有股预感。待一桌客人离开，服务员动作利索将成团卫生纸和餐具扔进堆栈的碗盘里、抹了桌面、给他们『匡啷』拎来椅凳。
韩立彰的预感向来极好，尽管他从不认为这是好事。甫坐定，露便拉住他胳膊：「小韩，上礼拜的新闻你知道吧？」
这个岛国每天上演新鲜事，千奇百怪。冷漠之人将其看作娱乐；心里淌有热血的人，越是参和其中，越感疼痛。社运圈子人们来来去去，不乏那些走了便再也不回来的人——他们说那叫运动伤害。拿自嘲将心灰意冷漂亮地包装起来，打上蝴蝶结，作为曾经挥洒热血的美丽纪念品——不过总有些事，亦能令长久冰封的心悚然颤抖……
「把我恶心得浑身发抖！」秋杰抱着双臂，夸张地抖动，店家时机正好地送上汤面，他立即卷着热面条和虾卷稀哩呼噜吃起来。
韩立彰无奈地抽面纸放他面前，怀疑这人从早上到现在才吃上第二餐。「你们说白衣人包围立法院的事情？」
上周，上万身着白衣的民众聚集在立法院，甚至一度冲进院内，为了阻挡司法法委会正在审查的婚姻平权修正草案。不久前北部同游的绚烂光景似乎过于遥远，韩立彰以为那是台湾最接近天光的一刻，但仅止于『以为』。或许每个年头、每次游行、每人心中都曾瞬间误认梦境为真实。
露鼓着腮帮子擦擦嘴，起筷将豆包、腐皮一劲地夹到韩立彰碗里，韩立彰赶紧挡开：「妳要说什么就说。我先声明，这餐钱我自己付，不欠你人情。」
露瘪嘴，韩立彰并不领情，倒是秋杰笑着开口：「我们想在彰化做点事情，已经和几个团队联系合作。活动企划有我、宣传有她……」秋杰指了指自己和隔座的露，最后将视线转向他，「还缺个设计。」
简直像被下了套。韩立彰望着汤碗里晶亮的浮油，氤氲在一片白色热气中。半晌，他终究从包里翻出行事本，近期公司里的大案子告一段落，手边没什么事，秋杰接着仔细向他说明活动规划，内容完备，并无疏漏。他毫不怀疑前出版社企划人员的专业。
韩立彰叹气，看来这顿消夜露是非请不可了。
露则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转向给秋杰布菜。「还好有找你来，只有我一个根本说不动小韩。」秋杰笑嘻嘻捧着碗接菜，嘴甜地喊谢谢露姐姐。
秋杰撒娇的样子韩立彰看不过眼，忍不住吐槽：「你多大了。」
但事实出乎韩立彰意料之外，秋杰的年纪竟比他和露都小许多。「差三岁左右吧？」露掰手算着。「大学生？」韩立彰错愕，望着那个迅速扫空一桌小菜的人。秋杰的相貌十足清秀，虽然长得略高了些，但的确是大学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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