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上大学。」秋杰摇头，「高中毕业后去工作，做些打杂的，做久了，就开始接公司的项目。」露拿着钱包找老板结账，秋杰帮露拎着外套，和韩立彰一起走到摊子前等她。突然地秋杰又转头对他说：「其实很多人都这样的，和家里出柜之后。」
韩立彰垂眼，拉低围巾呼着白气。他说得没头没尾，但韩立彰感觉能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并且克制自己不去细想。
「圆圆要怎么回去？」露结完账，一面拿手机发讯息走来，一面取过外套。秋杰往车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坐火车，我朋友在大庆有租屋，现在不住了，转给我住。」
「这么晚了，还是让小韩载你？」露问，没有抬头，手上打字的动作没停，显然临时接到工作。她皱眉，「我要先走了。」突然转向韩立彰，又问：「玲玲还好吧？」
韩立彰疑惑地应了声，没等他接话，那边露的手机响起，她赶紧接听，用嘴型和他们说掰掰，便急促地往另边方向走去。忙碌如常。
但如果可以，韩立彰希望她能留得更久一些，或者干脆连秋杰一起带走……小片段的沉默在他们之间，韩立彰开口：「嗯，你……」
「我坐火车就好啦。」秋杰瘪着嘴，耸起肩膀，像在极力忍住笑意，但镜片后的双眼早已弯成新月，「嗳，你车子不是出差补助的吗，不用还公司吗？」
韩立彰面无表情看着他。「……你知道吗，我家巷口那户人家养的大胖狗就叫圆圆。」
秋杰大笑不已，笑得脸都红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看过来，又很快转开视线。韩立彰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在意，秋杰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让他也不禁要在嘴上牵起细微的弧度。
「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秋杰说，推着镜框擦了擦眼角，「小韩。」尾音刚落，突然跨一步往前，韩立彰下意识后退，突然一手被抓住，好像有什么塞进了掌心。秋杰轻触他脸上初成痂的伤口：「这个，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未等韩立彰反应过来，秋杰赶在红灯亮起前跑过斑马线，朝他挥手，笑出一口白牙。车站铃声划破天际，刺痛他的耳膜。
※
最近几个月露都会在彰化追环境议题的新闻，和环团借用市区内的工作室工作。虽称工作室，但足占一个平面楼层，十分宽裕。地点在主要干道上，距离韩立彰兼职的书店也近，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这个初创组织的据点。
他们从网络宣传开始，开设粉丝专页，转贴相关新闻，并且撰写评论及分析。或许因为台湾媒体大多以首都为中心传递信息，于是人们总要辗转由北部思维回望自己居住的城市，所谓家乡是最孰悉也最陌生的。
秋杰将活动规划地相当仔细，在联系与接洽方面也可看出经验丰富。事实上韩立彰最初对『圆圆』的认识，便是听闻南部同运圈有个强力坦克，冲得了前线抢麦克风；端得起茶水兼画布条。当然，传闻总是夸大，但秋杰的能力，他无可否认。
他已知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接着也发现许多不同的地方。例如秋杰总突发奇想，瞻前不顾后，非要勉强在限缩的时间之内，完成所有他计划的内容（秋杰的说法则是韩立彰思想古板，做事绑手绑脚，可想而知，这绝非事实）。
每回韩立彰拿着时程表和他算岌岌可危的筹备进度，两人几乎只差没动手去掐对方的脸，可惜每回皆无法争出结论——「你们有完没完！我今天就要发新闻稿了让我怎么写！要吵通通出去！」——毕竟没人能敌过截稿当前的露。
韩立彰每日往返彰化与台中。生活似乎变得忙碌且快速，时间总不够用，韩立彰甚至稍微考虑搬到彰化短住。再回神时，竟不过是一周过去而已。
那是个假日，韩立彰携着笔电在午后来到工作室，自己晃到厨房倒了热水，回客厅时看见秋杰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不知看什么。抽着烟。
没有原因地，韩立彰并未出声喊他，就这样靠在门厅前啜着蒸腾的白水。秋杰看外面，他看他。秋杰生活拮据，饭量极大，总爱笑又爱怒，勤刻开朗的好形象。韩立彰第一次知道他会抽烟，或许因为镀上一层烟雾，让他错觉那双眼变得有些冰冷与茫然；也或许，独处的人都是孤独的。
直到韩立彰回到座位，将马克杯放上桌面发出轻微的叩敲声响，秋杰才惊讶地回头，露出罕见的尴尬表情，将烟屁股捻熄。「抱歉……不知道你在。露说你讨厌烟味。」
韩立彰不知道露怎么会和秋杰说这个。「也不算讨厌，我爸他……」覆在鼠标上的手停顿一瞬，在这个窗口复制档案贴上至另一个窗口，「他也抽烟，就是……不太喜欢而已……」
「所以还是讨厌了？」秋杰笑了起来，微瞇的眼里晴澈如常，完全没有早几秒前的阴霾。韩立彰也笑了笑。
整理过笔电里的档案，就要交给秋杰带到书店里，为明天他们的首次公开活动做准备。韩立彰跨上机车，确认秋杰在后座抱好计算机，便催动油门。但刚过一个路口，他忍不住皱眉，事实上，第一次载他时韩立彰就曾在心里腹诽——秋杰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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