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陈明礼开心，陈明礼也确实开心，杏眼眯着，唇角弯着，有些瘦了的圆脸配着全梳后去的大背头——面上是干干净净没半根发丝遮挡，全然一副坦荡的模样，
坦荡荡的自在，坦荡荡的开心高兴。
于是钟淮彻底放下心来——甚至他都没清楚意识到自己曾提心吊胆过。
给李眉芮写了信，叫来沈得意寄出去后他要到园子里去，问陈明礼要不要同去，陈明礼摇头，说要回屋子里睡午觉，于是钟淮就自己下楼去了。
找到园子里。
园里宋褚歌正拎着小黑，眼盯着它胯部看，又因为小黑毛茂盛他看不清楚，就伸出手指要去拨开碍事的兔毛。
一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钟淮加快步伐两三步蹿上去夺过小黑，口中痛斥宋褚歌窥视小黑**的行为，宋褚歌不顾斥骂一定要看，倆人纠缠来纠缠去半天。
“......就看看，我难不成还能对只畜生做些什么。”
“谁知道你，你这种人没有品的，”钟淮抱着兔子转身避开宋褚歌的手，嘴里警告，“你别碰它！我说过了，他是公的，公的！”
宋褚歌表示自己不是不相信钟小黑是公的，而是：“我好奇的就是公兔子下面长什么样，你给我看看。”
钟淮往旁一啐：“我呸！你往黑浪里钻多了吧，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腌臢东西，起开起开，”鄙夷这人，“别总一副二标子样，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结个婆姨，生几个娃娃，等老了才有倚奇，”躲避宋褚歌魔爪扭来扭去间不经意抬了眼，顿时他停了话语————
对面凉台上，陈明礼正往这边看，被发现后高高举了手，大大地挥动。如一棵左右摇摆的柳，细细高高的，天地间飘来摆去。
这还是棵稚嫩的柳。
一棵招人喜爱的柳。
这一刻钟淮思绪万千，但又没个确切想法。等陈明礼放下手了他才反应过来，也举起手向那边招摇。
招了七八下，放下手。直到楼上的人走进屋里看不见了，他才转头，后知后觉问旁边人：“你刚才说什么？”
宋褚歌摆头：“好话不说二遍。”
铁定是些不好听的废话。钟淮也不纠结，转身往园子另一头走，边走边说：“哎你说。”话说出口又觉得背后议论不好，更何况同议论的人选还是宋大嘴巴子，一咂嘴便又收了话。
“说上尉是吧。”宋褚歌知道他想说的是谁，跟着一起往园子那头走，手揣进袖子里看着自己脚尖，走两三步还将右脚踢一下。
钟淮抱着兔子不说话。
“人脑子比你好用多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宋褚歌说完又踢了一下，踢的幅度稍微大了些，差点摔倒，摇晃两下却又很快稳住了身子。
钟淮在一旁等着，知道这人要自尊，也不说要扶，只等宋褚歌自己站稳了又一齐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问：“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宋褚歌抬头望了一眼天，认真回想了一下，又低下头：“那时候啊，我跟着大帅在湘西。白天打仗，晚上嫖女人，挺快活。”
钟淮讽刺他：“所以你得病就是对你花天酒地的报应。”
一点头，宋褚歌承认：“你说的对。”
他不对着犟了钟淮却不习惯，偏过头去看他：“怎么突然有自知之明了。”
看着自己脚尖，宋褚歌笑：“我本来是不信有报应这种东西的，就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我在白天炸毁的桥下，水淌过来，却没有流走，他们都黏在了我身上......那之后我就信了，像我这种手里那么多条人命又不好积德的，死了肯定得下十八层地狱。”
停了停，鬼使神差地，他把心里一直藏的一件事说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挨炸吗？”
也不等钟淮反应，他接着说：“我当时是要躲开的，但是突然就动不了，”抬头，看旁边人，“你知道吗，我动不了。”
他舔了下干涩的唇，笑了笑，重复道：“我想动，就是动不了，像是浑身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已经走到了椅边，钟淮推他去坐下，兔子塞进他怀里，自己去搬板凳过来。抬了板凳一回身发现人又在翻小黑的身子。
放下板凳，他把小黑拽了回来：“能不能有点节操。”
宋褚歌拉开外套，从内衬里摸了烟，抖出一支看钟淮，钟淮摇了头，他就自己叼上了，拿出火柴兹一声点燃，优哉游哉靠在椅背上，对钟淮说：“我会想你的。”
“嗯？”钟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这种烂好人，以后肯定不会下地狱，”宋褚歌仰头吐出烟，阳光下眯了眼，有些羡慕，“我一个人在下面，该多寂寞啊。”
想了想，钟淮说：“不会的。”
宋褚歌不信，没有说话。
“不管你报应多少，我担一半，如果真要下地狱，”揉着小黑的头顶，钟淮告诉宋褚歌：“你一半我一半，我们去第九层，继续做朋友。”
一园玫瑰开得正好，红黄白都有，芬芳扑鼻。
半晌，一弹烟灰，宋褚歌表示拒绝：“得了吧。想了想你太唠叨了，人又笨，我还是一个人清静点的好。”
钟淮没理他，揉完小黑的头又去摸它的肚子。小黑在他手里那是百依百顺，再怎么被蹂躏都是一副享受得不得了的表情，像朵炸开毛飘在空中的黑色巨型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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