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旜既如此说了，焦鳇还能踢他下去不成，是以自己振振袖袍，一个人闷不作声地掉过脸不瞧后边。说是不理，耳里却总是听到那两人交谈的声音，龙骨言：“公子，你的袍角打湿了。”
都说“小寒寒，惊蛰暖”，如今已是四月天气也逐渐回温，没有那么冷，袁旜的青襟外依旧套着一件无袖、颈部系带的银白色披风。方才他蹲身拉龙骨的时候披风垂到水里，下摆已然浸湿。
袁旜道：“不碍事。”他说完看着龙骨，忽记起了什么，动手解开颈前系带，将披风罩在龙骨身上。
龙骨几乎立马要跳起来，道：“公子，不可。”
袁旜摁住他的肩膀将他压了回去，摇摇头，神色柔和，轻声说：“勿动，当心竹筏翻了，你我都掉进河里。”他这样一说，龙骨全身绷得紧紧的，果然不敢动了，只是脸上推脱之意仍很明显。袁旜却是坚持：“这披风虽然湿了一些，仍可以挡风，你若是执意拒绝，也等上岸之后再还我吧。”
龙骨抖着羽睫，艰难无比地道：“公子……好。”
原本立在竹筏前端，作褎如充耳之状的焦鳇听了他两人谈话，心中忽然冒出一道声音：“若有人能对我这样便好了。”
撑篙学生将他们送到河道下游就折返了，这一段河流在此处有些狭窄，被大块顽石截道，是以河水都蓄了起来，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深潭。往下延伸则是一片滩涂，低洼处的泥泞里长着一人高的芦苇，水鸟穿梭其间，偶有白鹭飞起。这里水草丰美，就连他们落足的地方也长有一大片黄耆，时值开花季节，淡黄色的花丛丛簇簇，又娇又软。
这厢袁旜刚站定龙骨就将披风还到他身上，知他性格的袁旜也不再推来推去，反是问焦鳇：“焦公子带我来此处是看河景？”
自跳下竹筏焦鳇脸色已缓和下来，道：“袁兄所言差异，此处有比河景更好看的。”他兴致勃勃地向袁旜勾手，率先往前走，走到折角处方才见到芦苇丛相对的一方是一处山坳。一群穿着兰吏书院青襟院服的学生勾肩搭背、形象全无地趴在那里，盯着山下议论纷纷。
待他们离得更近一些，隐隐听到大鼓之音，杂以龟兹乐，其声震厉。像是应和这些乐声，书院的学生也不时发出惊叹。袁旜奇道：“山下是何人击鼓施乐？”
焦鳇挑眉：“袁兄一探便知。”
袁旜果然身体力行，学着其它人的模样卧在坡上向下张望，山下原是一群穿着五色画衣的女子在跳字舞，数有百人。她们踩着鼓点，乍续乍绝，将超复发。启皓齿以吟风，腾星眸而吐月。摇动赴度，或乱或止以成行。指顾应声，徐行而顺节，当真是声势浩大，美轮美奂。
焦鳇以扇指着山下，笑意盈盈道：“袁兄，如何？”
袁旜细看山下布置，已有些眉目：“山下是兰吏雅苑？”
焦鳇道：“袁兄果真聪明，一猜便知。”
早在尧地袁旜便听说兰吏除了有男子念学的书院，也有供女子念学的女校。此处除了教学女子礼仪，也同兰吏书院一样教琴、习射、习乐、歌咏等内容，名声丝毫不逊兰吏书院。两校虽然相隔不远额，只隔了一两个山头，却是各自管制教学，极少有交涉。是以兰吏书院许多学生都是只听过兰吏雅苑的名称，并未见过里面的女学。今日不知何人带头趴在兰吏雅苑山头，偷看女学们上课。
袁旜只看一眼便挪开目光，对焦鳇言道：“窥视他人，此举孟浪、逾矩，有失斯文，不成体统，焦公子还是同他人讲不要看了。”
焦鳇摆手：“那怎么行？”他们近日听闻兰吏雅苑女学排练字舞，故意灌醉了丹青先生逃遁而来，眼下人才刚到，怎能轻易离开。
袁旜淡扫他一眼，支起上身准备离开：“焦公子既不走，那袁某先行一步。”
焦鳇连道：“袁兄，你，唉，你先别走。我们就远远地看着，观摩观摩女学们的舞姿，没其他意思，更不会私下去骚扰她们。这样吧，你既不愿意看就在这儿等我片刻，稍后我们一同回去。”
“那我便去河道等你。”
焦鳇：“袁兄，你可不能这么不讲义气。”他见袁旜当真要走，扒着山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是愁苦之时一箭羽矢破空而来，堪堪从他脸庞擦过，掉落在沙土之上。一声清冽威严的女音从另一处冒了出来：“什么人躲在那里？”
兰吏书院的学生听到这道嗓音，一个个立马缩回脑袋抱头往山下跑，焦鳇也在人群其中。袁旜回头，见他们这一拨方才还赖在那里不肯走的人此时如鼠乱蹿，拉住焦鳇问他：“焦公子，你们跑什么？”
焦鳇急躁地向他挥手：“袁兄，现在不跑也得跑了。要让兰吏雅苑的护校女学逮到咱们告到校监那里，你我以后就别想轻易出来了。”
袁旜：“护校女学？”
焦鳇道：“日后再向袁兄你解释，你只需记住，以后不管何处、何时见了护校女学，只一个字—逃。”言罢他将这个逃字贯彻得十分彻底，如丢盔弃甲的将士一般狼狈奔向前方。
龙骨见着这混乱的局势道：“公子，要不我们也走？”袁旜正欲作答忽见两队身着粉色纱衣，手持箭弩的女学已从山头包抄上来。其中为首那位身材修长，肤白貌美，自人群中一眼瞄到了某位，遥喝：“又是你焦鳇！”
被点名的焦鳇险些摔了跟头。
“放箭。”令声一下，数道羽矢密如雨下，虽是裹了箭头不至伤人，力道仍是十分强劲，有不少人被这羽矢拦下。
龙骨接了一只射向袁旜的羽矢，用膝盖顶断，拉着他的手奋力往前冲：“公子，快走！”他们同其它人跑到河边，唯一的那架竹筏刚到，撑竹篙的学生一见其它人万马奔腾的架势立马倒转个头，遛之大吉。另外有学生慌不择路扑进水里，也有跑往芦苇荡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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