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一次莺涧开宴的经历，第二回便熟门熟路。丁旻特意在上回那条小路上布下重防，以防再有人从这儿偷袭。
李晞今日没来，伏云绮也没来，安心在宫中养胎，由是温琅也没有来，留在皇宫贴身保护二人。这场宴席极为古怪：来的只有李纯和李静独，且李静独没一会儿就走了。群臣一边喝酒，一边揣摩李纯的脸色。酒过三巡后，李纯将酒杯在桌上轻轻碰了一下，全场立时安静。
“今日说了，有要事告诉你们。”李纯看看这些人，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一眼甄应诲，“皇后没了，体恤她父母念女心切，便没入皇陵，送到旧居，安葬父母旁边，以全孝道。说到皇陵，朕又记起兄长无子无女，孤苦伶仃，如今到子孙绕膝的年纪，总该给他一个后嗣才是，便将静允送去给他养。”
众臣诺诺，不敢接话，都知道他拿这两件别人早就知道的事情当铺垫，是为了说别的。
“如今后宫无主，那些个妃子都是不能担当的，朕也懒得再去选，就这样罢，往后不要再提了。凤印给俞妃，她入宫多年，又沉稳，想必不会出错。”
李纯循序渐进的说，一样一样的安排。
丁旻在屏风后面听，也听不出他语气有何变化，稀松平常聊天似的。
“静独既不愿意嫁人，择个好日子搬去烟都，也给那处的公主府壮壮人气，往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李纯说，“至于昀儿……”
一时间席间气氛紧张起来。
李纯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沉默了片刻，才道：“昀儿母亲没了，他是个最有孝心的，往后便为他母亲祈福修来生罢。安礼司的人在么？”
下头有个朝臣站起来。
李纯说：“选个好地方，给昀儿建府，另外各家有适龄女孩儿，把名录一总交给我，他弟弟都要有孩子了，他还没有成婚，说起来很不像话，过了夏就预备起来罢。”
安礼司的司务应下后，战战兢兢坐了。
丁旻隔着纱屏风看到在座之人大部分松了口气，大抵因为李纯没有处置李昀，不过让他搬出宫去。往后也就是寻常皇亲国戚，虽不比太子前途显赫，到底没有掉脑袋，连带他们这群太子派系的，也就不必忧心自己的脑袋。
只是他们的气刚松到一半，李纯又说：“我也老了，总该提起立储的事情，昀儿仁慈有余，果断不足……”
话到此处，他慢悠悠端起酒盏啜饮，席间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响儿，好一会儿，才有人起身长揖道：“七皇子雄才大略，足担重任，臣斗胆请陛下立七皇子为储君！”
此人话音方落，陆续有人附和。李纯放下酒杯，摆摆手：“不用说得他多好……永旭什么样子，我难道不清楚？”
说是这么说，听下头人溜须拍马的夸李晞，还是挺高兴。
李纯乐呵了一会儿，多看几眼甄应诲，甄应诲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李纯是说：不是从前了，你不要想太多，你当自己能把持朝政一辈子？
甄应诲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而后低头喝酒。
这酒是极好的酒，从来宴席都是此种，只是今日的酒，格外辣喉咙。
李纯老了，他也老了，他比李纯还大上好几岁。
时移世易，什么东西都变了，年轻的李纯易于操控，可是现在呢？
小年夜里，他本以为自己仍能摆布一道，只可惜……
甄应诲用大袖掩着下半张脸，咳了几声，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之下，感到一丝隐藏的寒意。
以前的李纯……
*** *** ***
以前的李纯如李横山给他取的名字，很是单纯。
李纯的母亲不受宠爱，和李昀一样，自家不显赫，选入宫中之后，倒是女儿找补娘家，娘家不曾给过半点帮助。由是李纯虽顺顺当当生养下来，却也没得过谁的过多瞩目。奉盛开朝初期，李横山经常外出亲征，回来多半不留宿后宫，只在外头睡，所以李纯小时候见李横山，一年也不一定有十根手指。
后来奉盛边疆稳固，李横山常住皇宫里头，李纯见这父亲，也明白对方其实并不看重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孩子，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不喜欢。
彼时李横山与发妻所出之子李绶还在，乃是众星捧月的一个人，又有李缜与李纾，这一子一女俱是天纵英才，前头还有个李缓。李纯自小便是在他们的阴影里长大，从来只能听到别人夸赞李缜与李纾，或是巴结李绶与李缓。
那会儿李纯并不认为自己要去争皇位，他心里也觉得自己比不上兄长与姐姐，只安分等到年纪，领银子出去建府，自己关门过日子，不问宫里的废与兴。
一开始，事情也的确跟他想的一样发展。
到李绶死之前，他都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本本分分去给皇后请安，老老实实跟夫子学书，从来不强出头。他自己的宫里安静祥和，虽有皇后安插的眼线，却是相安无事。李纯唯一壮着胆子求李横山一回，便是彼时温沅选入宫中，他特意去求李横山指婚给自己。
创元帝见这一向唯唯诺诺的儿子竟是有点儿硬，大有自己不同意，便赖在这处不走的意思，遂笑着点点头：“既然你心悦她，便指给你，就挑个近些的好日子成婚。成婚以后，是有家室的人，得有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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