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红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甄苓。
外头风雨声细细密密。
“你女儿李静允，确实没死。”红蝶说，“我虽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可这消息是真的。”
甄苓双目圆睁，笑了起来。
“你女儿被送去北边的大雪原，交给智族抚养。”红蝶躬身，凑近问她，“你知道智族吗？”
甄苓点头：“那是一个学识超群的修者家族，凡天下所有之法术，皆可在智族寻到源流。”
“甄应诲告诉你的？”
“韩家从前的往来信件与我母亲带来的东西里，有详尽记录修界事情的书籍。”甄苓露出点阴郁，“还有些修法，可惜被他正妻烧了，我父亲只抢下几本风物志。”
红蝶笑说：“不错，智族乃是天下学识的顶尖，你女儿去那里……”
甄苓接道：“书上说智族为人和善，从不起纷争，我儿去了，必然过的很好。”
红蝶噗地笑出声。
甄苓不明就里，茫然看着。
红蝶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真的吗？”她擦到笑出的泪花，“韩苓，你真这么以为？”
甄苓蹙眉：“你……”
“你知不知道，十三年前，智族已经合族自戕？从耄耋老人到刚出生的婴儿，全、部、死、了。”
红蝶笑得喘不过气，她抚着胸口匀了会儿呼吸，才继续说。
“这事情在修界人人都知道。智族抵达了人之智慧的顶端，不知道是看到什么，还是觉得穷极天下学识再无趣味可言，便以秘法将智族历代积累的万物之识都抽出来，放在一个女婴脑子里。然后——他们把这女婴封入智族密地遮天殿，再然后，他们点上火，挨个走进火里……烧了七天七夜，智族从此覆灭，只剩下一个从飞柳城带过去的女孩儿，还活在只有傀儡陪伴的遮天殿里。”
甄苓如坠冰窟。
“……可她还活着！”片刻后，甄苓嘶吼道，“只要——只要去那什么遮天殿，去那里……去那里把她带出来！既有傀儡……我在书上见过、我在书上见过！那傀儡是会照顾人的！她一定还活着！”
“是啊，她还活着呢。”红蝶柔声道。
甄苓反因为她温柔的语气，面色更加惨白。
“但是她活着，李静允活着吗？智族传承到十三年前，已历经一百六十六代。修界中持有完整秘法的门派有四十九个，以此四十九门派，衍生出六千多小分支，各有法术诀窍……这还只是修界，智族的智慧，囊括世间万物。”
甄苓浑身发抖，听着红蝶近乎残忍的描述。
“你身上穿的衣裳，从蚕之孵化生长，到织机的运作，都是智族掌握的学识。天星运转，地动根由，山川变化，草木盛衰……世间万物，无论天生的‘规则’还是人造的‘准绳’，智族通通知晓。这些本来由一整个族群掌握的学识，灌注在一个人的身上……”
红蝶看着甄苓的眼睛。
“那么这个人的灵识在万物之理的挤压之下，还存在吗？”
“不……不会的……”
“你的女儿，那个真正的李静允，此时此刻——”红蝶慢慢说，“不过是个活着的智慧的容器罢了。智族收养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虽然要死，却不想族人穷尽一百六十六代的智慧消散，李静允不过是本活着的记录万物的书。”
甄苓嘴巴大张，喉咙咯咯有声，却发不出尖叫与哭喊。
红蝶欣赏了一会儿她扭曲的面容，又说：“再说说韩家。韩家为什么不寄信去甄家？因为松先生发现了，为着韩行羽的安全考虑，他们这才停了书信。后头又恐怕松先生到甄家去杀韩行羽，才让卜氏将人带出城，带回风雪又一汀，只可惜松先生先留了线索，让虎骁卫跟着其他拐子的踪迹摸过去，正巧碰上卜氏，这次援救，也失败了。而那次接应的韩家人，实则是韩夸曾经杀过之人的后裔，就算韩行羽回到十胜江，也不可能活着回到韩家。”
甄苓呛咳一声，细细碎碎的哭出声来。
“你可能还有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韩家单单选了韩行羽？你看看你手心，看看你的断掌。”红蝶说，“韩家血脉里最纯正的一支，只在女子身上显现，现在身上，便是生而断掌。凡是女嗣，皆有断掌，而修行的天资，却是隔两代现一次。卜氏没有，韩行羽没有，你说谁有？”
甄苓无力地撑着榻边，无声饮泣。
“你本该是在十胜江边，洒金碧桃林里，众人娇惯长大的天纵英才。”红蝶描述着那个甄苓已然不能抵达的未来，“你应当年少成名，应当有无数修界俊杰向你示好求亲……应当风风光光，应当幸福圆满。可你呢？你十几岁便被送到宫中，谨小慎微，同一个你不爱且能当你父亲的男人同床共枕，他爱你也就罢了，他不爱你。后来你生了孩子，他却只拿这孩子当成开疆拓土的筹码。你喝避子汤，因你心里其实想着另一个人，你以前在庄子上，是有个情郎的，你本以为总有一天你能回去——可是你当上了皇后，这天下只有皇帝比你尊贵，可是你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跟你情郎幽会的地方，还是你根本没去过的十胜江。”
随着红蝶的描述，甄苓愈发崩溃，最后，她抓着红蝶的衣服，泣不成声：“我应当如此啊！可是为何——为何没有！我做错了什么！我毫不知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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