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蝶进门时悄无声息。
甄苓合眼之后，宫女们也都默然侍立一旁，并不说话走动。红蝶将一枚药丸压在舌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瓶中烟气氤氲，她一拔开塞子，烟雾顿时逸散到各处，闻到的宫人都迷迷瞪瞪，虽还站着，却似定住，呆若木鸡地无神直视前方。
她将瓶子放在桌上，反持瓶盖，在甄苓鼻下晃了晃。
瓶盖内侧涂抹的解药让甄苓一瞬间清醒过来，连带着睡意也没有了。
甄苓见一个全身都披着黑纱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当时便要叫，被红蝶用一根指头压着嘴唇。
“甄皇后……或者叫你——韩苓？”
听闻后头二字，甄苓动作忽然顿住。
她看看周遭宫人，狐疑道：“你是韩家人？”
红蝶笑起来：“你认不出我穿的衣裳？”
甄苓虽知李纯拿她女儿跟松先生换了十胜江通航，却不曾见过松先生。她久居深宫，修界不接触，外头的事情更不接触。因此，大多不是修者的人都不知道的风雪又一汀灭门事件，甄苓当然也不知道。
由是，她以为红蝶是在反问她：你看不出我是韩家人么？
甄苓松了口气：“这么多年……韩家终于来人了。”
红蝶隐藏在面纱后面的脸上，表情一僵。
她想要看到甄苓——韩苓——知道自己的仇家到来时，痛苦恐惧的模样，绝不是现在这种如释重负的样子。
但是……
如果现在不拆穿呢？也不用软剑立时杀她，而是……
松先生说：诛心不能复仇，但诛心的感觉，比杀人复仇要好太多。
于是红蝶坐在榻边，将脸上的黑纱与面具一并摘下来，放在膝头。
“好妹妹。”红蝶亲亲密密地说，“听你说话，像是责怪我来晚了。”
她自打被卖进茜粉楼，除了学习皮肉功夫，再就是哄人的身段与言语。她连那些老江湖都能哄得开开心心，这会儿一个宫墙里养废了翅膀的皇后罢了，不过三两句话，就哄得甄苓信她。
甄苓瞧她几眼，见她仍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不由摸摸自己脸颊。
“你比我大？”
红蝶笑着撒谎说：“我今年都三十六了。”
“与我差不多。”甄苓话中现出嫉妒，“你一个人？你怎么带我出去？皇宫里不能用法术，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红蝶止住她的问话，道：“不急，既然你说你跟我差不多大，我便尊你一声姐姐。韩……苓姐姐，今晚这儿清净得很，安静得很。皇帝在下头跟人喝酒呢，我见他那侍卫也跟着下去了，想必等会儿也不上来，咱们先叙叙旧，从长计议一番。”
甄苓点头：“好、好……”
“实不相瞒，苓姐姐，我是个旁支的小辈，你的事情是族里长老们商议的，我也只模模糊糊听个大概。我——”
“我等得好苦！”
红蝶本以为得说些好话，旁敲侧击半日，才能引得甄苓开口，不想她只起个头，甄苓自己便用帕子拭着泪，断断续续说起来。
松先生站在外面，两手抄在袖中，听了一会儿，都是他知道的事情，顿觉无趣。
“走了。”他说，“等会儿里头，红蝶自然给你收拾完满，你也知道该怎么说。”
温琅点头。
“应承了丁常获，就去帮他看看裴金城——你不用急，我既然说定，必无疏漏。”松先生抬脚跨出栏杆，沿着山石跳到宫殿院墙上，竟是踏着高高低低的殿顶，直线往停云殿东侧去。
含月清辉阁里，红蝶听到了韩家几十年前的故事。
水银馆大火之后，还是个幼童的红蝶以两只灵流编制的蝴蝶为酬劳，换取松先生的承诺：屠灭风雪又一汀满门。
虽则现在红蝶想来，松先生以如此低的代价为她做如此麻烦且风险大的事情，实在蹊跷，但那时候，松先生确实动手了。
一场绵延数十年的复仇，就从红蝶交付蝴蝶的第二天开始。
松先生杀人，从来都会提前告知。那些被通知自己死期将近的人，多半会做准备，试图扭转命运，然而全部。
那次也不例外，松先生当天晚上，就给韩家下了杀帖。
韩家起初以为这次松先生必然要栽，因为韩家人太多，松先生那会儿却只有一个，但是在家族新秀接二连三死亡之后，韩家开始了自救。
除却加紧防备，还将一个血脉纯正的女孩儿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个女孩儿，就是金生丽。
或者说：韩行羽。
卜氏确实是她亲娘，但那报官说失踪的金姓男人却不是她父亲。昔年修者权势极大，买通——威胁领馆篡改人口簿子根本不是问题，改名金生丽的韩行羽被卜氏带去飞柳城，等了近一年的消息，最终却没有等到好的那个，卜氏只得按照当时韩家家主的吩咐，将韩行羽“卖”到甄家做小妾。
甄家是知情人。
甄家宗族分布各处，除却飞柳城外，旁支多半位于十胜江附近，与风雪汀来往甚密，自然有许多的利益勾结。甄家起家，本也是有风雪汀的助力，甚至后来甄应诲入仕，其后都有风雪汀的影子。
此次将韩行羽送到甄家，一方面是不可送去修者处，否则难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便是看中飞柳城里修者能为受限的特殊地理环境，届时便是松先生找上门，也能有一搏之力。
起初，韩家颓势未现，死的是新秀，或是刚入门的弟子，家中中流砥柱都在，甄家自然看重韩行羽。若是保得她周全，日后韩家度过难关，便是韩家欠甄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飞柳城秘事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飞柳城秘事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