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固解了外头棉服,只留内衬的红色厚袍子。他将两柄刀都挂在腰间,脸上带着的客气的微笑倏然消失,只剩天生上挑的嘴角本来就有的笑弧。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方才酒席上的情景。
太子心中有事,强撑笑颜。
李静独抹了厚厚的粉,却盖不住额头上的汗。
甄相与平日几乎无有差别,只是喝酒时候,不时用余光去瞥他带进来的自家小厮。
伏云绮吃了点东西,便由李晞带着回停云殿去了。
今日往来侍奉的有几个生面孔,多半盯着李纯看。
甄苓如常,李纯如常,李静允如常。
丁旻也如常。
丁旻的影子从眼前散去,今日酒宴上的人挨个在裴固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那小厮身上。
裴固见过他。
和杜伏寉面对面坐着,不吃姜荽的小朋友。
那不吃姜荽的小朋友,此时站在外头,正和陈余说话。陈余手里拿着一个布裹的长条递过去。
陈余只是替太子传话,只听他说:“不要你做别的,只要将……”
那小朋友蹙眉:“哦?”
“只将停云殿里的人……”
“哦。”小朋友说,“知道了。”
陈余又说:“殿下许诺,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
“不用。”他说,“告诉你的殿下,今日我来,不过替人还程家人情,此事了结,他就跟程家再无关系,也让你的殿下的娘,勿要再三番四次传信过去。”
他说的事情陈余都不知道,只好硬记住,回去跟太子讲。
显然太子也不怎么知道,听后茫然一阵,又聚精会神的应酬唱和。
裴固在暗处看见陈余与他的勾当,便尾随他一路往停云殿去。甄应诲或是陈余应当事先同他讲过地点,只是头一遭来,摸不到地方,竟往一条小道去了。最后他在停云殿东侧院墙处的窄道里停下,发觉眼前是死路,往回走还得好一会儿,遂有些笨拙地将布条裹的东西往背上一缚,要爬墙过去。
裴固站定:“小朋友。”
那人猛地回头,反手将长条抽出。
布条散开,落在地上,露出下头的利器。
裴固认出了这把剑,十六年前,他曾经见过,在恒善堂门口,那个自称雨钟的男人不肯放下的东西之一。一把长剑,剑身原本应当是银子的白,在雾雨蒙蒙中长出死气沉沉的灰。
由是裴固笑着说:“小朋友,你莫不是雨钟抱走的孩子?”
那人剑指裴固:“他不是雨钟。”
“十六年前我见过他,也见过你,那时候,他自称雨钟。”裴固面上一阵湿意。
大块灰白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点子,水点越来越多,细雨绵绵,不似隆冬之雨,却像春日裹着游丝的细细雨帘。
然而这雨帘渐大,乃成雨幕。
“我有点生气了。”那人说,“你是谁?我没听他提起过你。”
“我不过是他遇到的一个陌生人,恰好那天碰见。”裴固说,“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停云殿里,忽有一阵笑声,两人侧耳细听,是小宫女们不怕冷,在雨里玩闹。
那人也笑起来。
“人情有什么好还的。”他说,“横竖我也不认得程家人,我也不认得那个太子殿下,我也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不过是他放在心上,成了心病……我又不放在心上。”
裴固抽刀,檐下冰出鞘。
“不巧,这殿里的人,我放在心上。”裴固冷声说,“裴金城,请赐教。”
“阮融。”
灰云遮蔽的正午,雨水如线落下。
水滴落在阮融手中剑上,缱绻停留片刻,又滴到地面。原本洁净透明的雨水,便像是血水一般,在石板积水里散开一片红。
正是雨水湖的镇派神兵,亦是剑士雨钟的佩剑——春雨洗。
此剑为大铸剑师秋华断剑所成;传言秋华得知独女秋斗雪以身为殉,终成弘兆祖杨烨所持神兵,悲恸至极,泣下七日,终而泣血,血泪入淬剑池方成此剑。这剑力战弘兆祖手中神兵后断为两截,又因李横山焚烧杨烨宫殿而失落不止所踪,后为雨钟所得,雨钟将此剑修复后,集十升眼泪养去裂痕,终成后来赫赫有名的春雨洗。
大凡水沾此剑身,只能洗出血水。似泪到最后,无泪可流,唯有两行红血。
因秋华铸此剑成是春日雨时、雨钟修复断剑是春日雨时、裂痕消弭亦是春日雨时,故名春雨洗。
裴固丝毫不惧,手腕微翻,檐下冰刀刃在空中划出一片冰雾。近檐下冰处,雨水冻结,却非成冰珠,乃是碎成片片细雪。
“斩过大魔神的刀。”阮融讥讽道,“在你手上,能斩人么?”
裴固笑意更浓:“能不能斩人,你亲来一试,不就知道?”
语毕,二人身势如闪电般贴近。
天边雷鸣一声,雨水骤然变大。
丁旻猛地抬头,看看远处浓云翻滚,又环顾四周,不见裴固身影,忙拉住一个飞龙卫问道:“裴大人呢?”
那飞龙卫刚从外面进来,身上都是湿的,抹一把脸道:“我不清楚!裴大人先前仿佛是去了放兵器的地方。”
丁旻心中一窒。
他想去看看,偏偏作为飞龙卫首只能在这儿守着,只好唤人去看。殿内酒过三巡,又有舞姬身姿曼妙、乐声喧嚣,都未曾注意外头。丁旻往外张望一眼,见外头守的飞龙卫与人换了班,新来的都穿好蓑衣笠帽,并无疏漏,才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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