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听到有个小修说李先生的儿子摸不着婚房门，便以为妻子不给开门，要解裤带上吊的时候，就走了。”
“那松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松先生又随便放下一颗黑子，说：“也没听多少，不过从李先生说我拿十胜江开航换李先生的女儿开始。”
李纯沉默片刻，笑说：“原本也是如此。”
松先生问：“是如此么？”
李纯不敢看他。
“李先生，人可以惯于说谎，却不好把谎言当真。”松先生拈着黑子，抛来抛去的玩耍，“你仔细想一想，是我拿十胜江开航换李静允，还是你拿李静允换十胜江开航？”
仿佛又回到十余年前，李纯悚然看向披着黑纱的男人。
松先生似乎没有衰老，他伸出来的手虽然因劳作而粗糙，却健康而富有弹性，仍旧是一双刚到中年的男人应有的手。
而十余年过去，李纯已经从志在必得雷厉风行的皇帝，变成了老谋深算步步细想的老皇帝。
那天不是在小书房，两人却同样对着一盘棋。松先生下的依旧毫无章法，更似随心往棋盘上摆黑子。李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奈何他手头的所有东西都打动不了松先生，天明时分，两封紧急战报放在李纯身边，动也未动，第三封送进来时，李纯下了决定。
他把刚出生不到半个月的真正的李静允交给松先生，换来十胜江航路通畅，更有修者秘法加持，从南往北一帆风顺，不过一日就到芦城左近码头。粮草补充后，奉盛军士气大增，然而先前对阵与围困损失人手太多，虽把镐连国的军队打退，到底没能拿下英英郊与流星河。
这场战役未曾达到李纯想要的结果，只震慑住镐连敏，让他这些年都不敢轻举妄动随意犯边。
“我这回来，跟上回来不一样。”松先生说，“这回确实是我有求于你，特意拿东西来和你换。”
李纯握着一枚白子，冰凉玉质已被握得发烫。
松先生第一次来，是程氏带来的。
程氏犯了李纯的忌讳，“和离”后迁居城北，原本还可定时回城回宫，一见父母儿女，由是她对于奉盛政事，多少也有几分了解。
得知粮草运输船只被风雪又一汀堵住，程氏借回宫探看李昀的机会，假李静独之口，引出松先生。
李纯彼时走投无路，且对修者成见还不算特别深，便拿死马当活马医，令程氏延请松先生入宫。
只不成想，松先生真的有办法。
而松先生不是白干活的。
粮草事毕，李纯不再是当局者，跳脱一看，勃然大怒。
于是程氏从此禁足城北小院，李静独也受了池鱼之殃，在李纯面前不讨喜了。
“松先生这次想要什么？不过，既然是你有求于我，得看我愿意不愿意换了。”
松先生似乎在黑纱下面点点头：“这点我自然知晓，不若我先和你说说我想要什么，再和你说说我要拿什么换。李先生必然满意，毕竟你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换给旁人，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就更不心疼了。”
李纯被他言语激得双目通红，强压火气，“你请说。”
“我要二月十九檐下冰。”
李纯一怔，后说：“檐下冰是裴金城的东西，你找我要，找错人了。”
“我没找错。”松先生又放下一枚黑子，“我拿来换的，裴金城要不起，也不会想要，只有李先生。至于檐下冰怎么拿给我，就看李先生自己的办法了。”
“你要檐下冰做什么？”
“不做什么，收回去罢了。”
“收回去？”
松先生居然很好心地解释：“便是修界大能，也不敢妄自尊大，说自己能持有檐下冰。练碧丹把它给了裴金城，我想不透是什么缘由。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大凡檐下冰出鞘，不饮他人热血，就得饮持刀人的热血了。我昨夜里偷听，看你跟他仿佛舅甥情深，以为你心疼他呢。”
李纯缄默不语。
松先生又添了一把火：“你大概听过师我道以檐下冰斩杀大魔神的故事？这故事是假的，檐下冰本就是练碧丹以大魔神男相之骨、女相之血淬炼而成，乃是柄妖刀。你不要忘了弘兆祖是怎么死的……”
弘兆祖杨烨最后死于自己的佩剑。
此剑斩杀数万人后成了凶兵，凶兵所在之处，人心陡变。
李横山带兵攻入昔年旧城，军队所见如同修罗鬼蜮，城中住民全无理智，只知劫掠杀人。再往前，进入皇宫，里头更是尸山血海，检查尸体，却发现不是外力所成，那些肠穿肚破的惨状，竟是他们自己做的。
李横山行兵便是铁血手腕，他带的将士也见多血腥，然而对着杨烨皇宫里的景象，个个都露出惊恐与犹疑。
最后在李横山的命令之下，将士们搜寻城中可燃之物，将皇宫焚烧干净，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一片琉璃瓦也不曾剩下，只剩一地灰烬。李横山还命令自己的兵将挨个查看城中住户，若有人清醒，便带去城外集中治疗休养，若无理智，就地格杀烧尸。
此事进行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除却李横山的军队，城里几乎一个人都不曾留下。
便有几个清醒的，治好之后，也都疯了傻了，要么只知道对着空气乐呵，要么就是抱头哀嚎，直到喉咙喊坏，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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