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丁旻才四岁,从江东到飞柳城,饮食习俗一应不惯,也无有亲朋,孤苦伶仃。只要有个人过来,牵住他的手,一并走到阴森寒凉的刀堂里头,对着杀虎刀拜上三拜,他就算是入了门。
可是没有。
眼见香要燃尽,四岁的丁旻已然知道结果。
他刚懂事就明白求而不得的苦楚,于是尚小的年纪,就开始学着不做奢求。
这次也不过是一次不做奢求。他这么想着,闭上眼睛。一滴汗水从头发里渗出,滑过他的眼皮。
香火爇爇,一段灰掉在炉里,赤红的一点将要没入沙中。
丁旻听见衣料摩擦摆动的声音,猫一样的足音敲到他身边,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领着他往前走。他睁开眼,不防汗水落入眼中,激出几滴泪。泪和着汗水淌到嘴角,丁旻舔一口,又咸又苦。
八岁半的裴固走在前方半步,领着他一步一步,从光明与炽热走到黑暗与阴冷。
传言中杀过十九只虎的长刀平放在架子上,裴固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自己先跪下,然后让丁旻跪在自己左侧。刀堂里没有蒲团,水磨石板硌着小孩子伶仃的骨头。他跟着裴固的动作,拜了三拜,然后起来,裴固又捉着他的手腕,一步一步将他带回亮的耀眼的庭院中。
许馆监抬手,摸摸丁旻的头。
“此后你就跟着裴金城。”为奉盛朝养出飞龙卫与虎骁卫的中年男人声音四平八稳,“你需敬他如兄如父。”
丁旻跟着说:“我必敬他如兄如父。”
他对敬一个比自己只大四岁的孩子“如兄如父”没有反感,毕竟他亲爹就是自己杀的。
当然,没有人知道。
许馆监转而对裴固说话,声音柔和许多,“金城,这孩子一辈子是什么样儿,只看你了。”
裴固抿着嘴唇点头,对丁旻露出一个微笑。
——是风吹过荒原,因寒冬而死寂的草木生长第一片芽叶,从此丁旻知道,求而不得是苦,苦求若得,是甜的。
他专注看着裴固,没有注意旁人,更不知道人群散了之后,从刀堂里转出一个抱孩子的大人。
“父皇,我想要他做我玩伴。”与丁旻一般年纪的李昀抱着李纯的脖子撒娇,“好嘛,父皇。”
李纯低头看他一眼,李昀打个寒颤,兴许是刀堂太冷了。
“明年再问罢。”李纯笑得和煦,“你还小呢。”言罢,他抬脚跨出刀堂,将李昀交给不知何时出现的飞龙卫,与许馆监不知说什么去了。
此后的八年,丁旻与裴固同吃同住,课业不在一处,但知世馆的晨昏定修是一起的。
十二岁时,丁旻领了自己的小杀虎,裴固已要去虎骁卫跟着学做事。平日一早起,去饭堂给丁旻买好包子放着,晚上回的晚,就轻手轻脚不吵着人。
知世馆生徒入门三年便可带新生徒,丁旻从没带过,裴固也没有再选个年纪相仿的“弟弟”和“儿子”。丁旻没给裴固丢人,课业不十分拔尖,修习却样样出挑。
他本以为这日子能长久的过,到时两人还能一道进飞龙卫,倘或有幸分去一处,值夜时候互相看着,便不说话也算消遣。
只没想到裴固十七岁刚到,就在城墙根捡了个裴冬拾,还认做女儿。
于是就不一样了。
有家室的不能进飞龙卫,白捡的家室也是累赘。裴固再爬不上去,原本抱着结交心思的都散了。丁旻之前首位的骄子只能从城防小吏做起,俸禄全花在有病的便宜闺女身上,过得很不容易。
丁旻十六入飞龙卫,第一月拿了饷银,大半塞到裴固腰包。他不觉得钱没了心疼,只是按着裴固往他荷包里塞银子的时候,觉得这人消瘦许多。
那会儿就有醋滋味。
看裴冬拾不顺眼得很。
不过那会儿不知道自己醋什么,只当小孩子不爱看长辈亲香他人,后来明白了,又不好说,只是看裴冬拾没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这会儿,醋味和委屈劲一起翻上来,正要发作,听得裴固说话。
“不若去你家住罢。”
丁旻没反应过来:“啊?”
裴固说:“芸娘家住城东……”
“哦……”丁旻心里一空。
但听裴固又说:“我也乏,今日去营里,顺便将攒的假一并领了,有一个多月好歇呢。”
丁旻心里空的地方就被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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