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固还没从厨房取来糕点，丁旻却先到了。他不打招呼，像是进自己家，一边往里走，一边解披风带子，等进了裴固卧房，连领口金扣都开了一半。他掀起帘子，骂骂咧咧的，大约是骂安护司文官尸位素餐，脑子没有家雀大。待走进去，一眼看到李晞与李静允，又将脚退出来。
“丁常获见过九公主。”丁旻迅速将扣子系上，“见过煦王。”
李静允很有些李纯风范地挥一挥手：“不必多礼。”
煦王殿下就没这么好打发，他看着丁旻，眼珠转到胳膊夹的卷宗上。
“甄滢的案子交给你了？”李晞问。
丁旻谨慎点头，瞧一眼李静允。
“她还不懂呢。”李晞说，“他用裴家哥哥拿捏你？”
丁旻冷哼。
李晞慢条斯理：“你还就吃他这手。”
“你懂个……甚。”看丁旻口型，原本是想说下三路，思及在场有小姑娘，就改成文雅的一句。
李晞笑说：“嗯，我甚都不懂，你懂，你把里头盘根错节的理清罢。”便对李静允招招手，小公主蹦蹦跳跳爬到兄长臂弯里，两人一道出西卧房。撞见端着茶和糕点回来的裴固，李晞捏块糖糕，喂李静允一口，剩下全自己吃了，小公主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
“走了，裴家哥哥。”李晞说，“改日再来罢，让冬拾见见静允。”
裴固应了一声，不太放心，将托盘搁在外头石桌上，倚着门看他两人出了巷子才回去。
西卧房内，丁旻已把金扣重扯开，大马金刀坐在榻上，翻从安护司拿来的卷宗。这等机密文书本来不给外借，奈何丁旻有李纯的手书，而且还是飞龙卫首，还是煦王伴当，还是知世馆总教习亲传，面子大得很。
“师兄，李家真真烦死人。”丁旻听到裴固脚步声，抱怨道，“我才下值，正想着好好睡几天呢，早饭都没吃，喊了我去——安护司是吃白饭的么？”
他话很乱，裴固却懂，笑吟吟递过去一杯热茶。
“你的俸禄都是李家开的，”裴固说，“忍着罢。”
丁旻抬头，笑得眉眼弯弯。
“师兄这几日闲不闲？”丁旻换了话题，“南边山上绿梅花开得好，咱们瞧瞧？”
裴固道：“我也轮休，左右近两天无事。”说罢，将桌上长刀往丁旻那处推了推，“换回来罢。”
丁旻眼睛眨一眨，想一想，说：“师兄先用，事情了结再说，明年开春，我也该去领新刀鞘了。”
裴固微微蹙起眉。
“甄相女儿走丢的事情，虎骁卫也得了消息。”他低声道，“到底如何？”
丁旻又想一想，说：“师兄，我不告诉你。”他掩上华合二十一年的卷宗，叹气道，“这事情脏手，我不要你扯进去。”
裴固就不再问。然而不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就能安心过了的。丁旻还没看完一本，虎骁卫的人就来找裴固。
“裴大人，出事了。”来人叫夏小岳，跟着裴固七八年，对他家情况门清，所以见到御前大红人衣衫不整且十分暴躁地翻书找东西，并不惊讶。
裴固道：“什么事情？”
夏小岳看了一眼丁旻，见裴固没有避让的意思，索性直接讲。
“东门跑进来一个……‘那边人’。”
“那边人”，指的是修者。
素来修者与武者界线分明，互不惊扰；任修者宗派流血漂橹，武者岿然不动，反过来，武者杀到绝迹，修者也不会掺上一手，这是前朝覆灭之后两边达成的共识。如今飞柳城里跑来一个“那边人”，虎骁卫不便出手，只好看飞柳城里的修者世家怎么反应。
夏小岳又道：“林家二小姐今早晨遣小厮买了两屉包子。”
丁旻挑眉：“然后呢？”
他这话接的太熟，以至于夏小岳忘了虎骁卫与飞龙卫彼此独立，任丁旻是飞龙卫头脑，也没资格让自己回话。
“然后林家今日没人出来。”夏小岳说，“程家也没有。”
这就是飞柳城的修者不准备插手此事的意思。
裴固沉吟片刻，抓起小杀虎：“人在哪里？我跟你去。”
丁旻探身向前，捉住他的衣摆。
“去我家，拿你的刀。”
裴固黝如深井的眼望着丁旻，迟疑片刻，点点头。
去东城门之前，裴固绕到丁旻家拿刀。他拿的不是小杀虎——他的小杀虎在丁旻身边呢。是另一把，灰色布条细细缠着刀鞘，只能看到同色的绳裹的刀柄。这刀也很长，刀镡镌着桃花纹，半遮半掩。刀柄在手，有股暖意流到他被寒风带走温度的掌心，又似是脉动着，与他的心拍逐渐吻合。
“人刚进来没有一会儿……”夏小岳走在前头，肩头落了几团雪，“东门走的人少，弟兄们也拦了拦……”
裴固说：“知道了。”
从丁旻家往东门有条近道，很少有人走。东门外不远的莺涧就是本朝皇帝杀老婆死孩子两大传统的开端，阴气重，东门不仅少有人走，连带房子铺子都买不出去，从擎华到华合才两代，这儿都要荒了。
走到东门内侧驻营附近，裴固一眼就看到穿着纱衣的“那边人”，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捏一柄扇子，很是用力，指头攥得发白。
“你不要过去。”裴固说，“让弟兄们回撤。”
夏小岳知道裴固身手了得，但掺和到修者的冲突里，他实在忐忑，“老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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